第66章 她要求当众验尸

　　顺天府的公堂，从未像今天这般诡异。

　　空气里，檀香的清雅与恐惧的汗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压抑的气息。堂下，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衙役，他们不敢抬头，仿佛那高悬的“明镜高悬”牌匾，随时会掉下来砸死他们。

　　李大人坐在堂上，脸色比他身上的官袍还要苍白。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块象征着权力的惊堂木，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斤。

　　因为，堂下站着的，是林若微。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牢狱尘土的衣裳，穿上了一件素净的月白长裙。她的头发被小桃重新梳理过，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她的脸被清水洗过，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寒星，冷静地扫视着堂上堂下每一个人。

　　她的身后，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站着萧绝。他没有穿官服，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双手负在身后，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这间公堂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带人证。”

　　李大人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一个妇人被带了上来，正是柳如烟安插在济世堂附近的眼线。她一进公堂，就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开始哭诉。

　　“青天大老爷！民女要告！告济世堂的林若微，草菅人命！我丈夫张三，不过是得了点热病，吃了她开的药，不到半个时辰，就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啊！求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她的哭声尖利而富有技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试图刺向林若微。

　　紧接着，那张被篡改过的药方，作为“铁证”，被呈了上来。

　　刘太医站在一旁，捋着胡须，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假笑，适时地开口了：“李大人，这药方上的‘甘草’与‘川乌’，乃是医家大忌的‘十八反’。林若微身为医者，岂会不知？此举，与投毒何异？老夫恳请大人，严惩凶手，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他一番话，引得堂外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太医院院判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像个菩萨，心肠比蛇还毒！”

　　舆论的浪潮，再次向林若微涌来。

　　面对这一切，林若微始终平静地站着。她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那层光滑如镜的油膜，内里却蕴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力。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她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那哭诉的妇人身上。

　　“你丈夫张三，生前好赌，欠下巨额赌债，妻离子散，可有此事？”

　　妇人一愣，哭声顿住：“你……你胡说！我丈夫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是吗？”林若微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那他右手虎口处，常年握骰子磨出的老茧，又作何解释？他指甲缝里，残留的西域‘鬼见愁’草的粉末，又作何解释？”

　　她每说一句，那妇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至于你，”林若微的目光转向刘太医，“刘太医医术高明，不知可曾见过，服用‘甘草川乌’致死的病人，其死状是何种模样？”

　　刘太医被问得一噎，强自镇定道：“自然是……心脉剧痛，气血逆行，猝死而亡。”

　　“错了。”林若微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服用此药致死者，体内会引发剧烈的生化反应，血液会呈暗黑色，内脏尤其是肝脏，会出现大面积的坏死斑点。而张三，口鼻流出的是带着苦杏仁味的黑血，这是典型的氰化物中毒的迹象。他的死，与药方无关，与中毒有关。”

　　这番话，如同天书，听得众人一愣一愣。但那份不容置疑的专业和自信，却让许多人开始动摇。

　　刘太医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一派胡言！危言耸听！你不过是为了脱罪，在此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林若微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好。那我就用事实，来堵住你的嘴。”

　　她向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堂上已经快要晕厥的李大人，声音清晰而坚定，响彻整个公堂。

　　“我要求，开棺验尸！”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刘太医，连李大人和堂下的百姓，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开棺验尸！

　　在这讲究“入土为安”、“死者为大”的时代，这四个字，无异于惊世骇俗的疯话！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是对伦理纲常的公然挑衅！

　　“荒唐！荒唐至极！”刘太医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死者已矣，你竟要让他死后不得安宁！林若微，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林若微冷笑一声，目光如刀，直刺刘太医，“还是有人，害怕尸体开口说话？”

　　她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们都说我是凶手，都说药方是铁证。好！那我就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亲自剖开张三的胸膛，让所有人都看一看，他的心脏上，到底留着我林若微的‘罪证’，还是留着别人淬毒的针眼！”

　　“我以我林家三代行医的声誉起誓，若验尸结果，证明他死于药性相冲，我林若微，当场自尽于这公堂之上，以命抵命！”

　　“但若他死于中毒……”

　　她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刘太医和那妇人身上。

　　“那所有构陷我的人，又当如何？！”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决绝的杀伐之气，让整个公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份破釜沉舟的狠厉给震住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如此平静地谈论解剖尸体，更未见过有人敢用自己的命，来做一场豪赌。

　　萧绝站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全然的、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他知道，这是她的战场，她要用她的方式，赢得这场战争。

　　李大人汗如雨下，他看看林若微，又看看萧绝那双仿佛能吃人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被反复拉扯的破布袋，随时都可能炸开。

　　同意？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会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不同意？靖王那句“满门抄斩”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

　　就在他左右为难，即将崩溃之际，林若微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大人，你是在害怕真相吗？”

　　“还是说，这顺天府的公堂，审的不是案，只看的是权势？”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李大人心中那层脆弱的窗户纸。他猛地一哆嗦，看着堂下那个眼神清亮、气势逼人的女子，再看看她身后那个如渊渟岳峙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颤抖着手，举起了那块沉重的惊堂木。

　　“啪！”

　　一声巨响，像一声丧钟，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准……准了！”

　　李大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

　　“明日午时，城外乱葬岗，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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