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纸诏书入深宫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透过窗格，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染上了一层暖金色。林若微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被重新拆开又组装了一遍，酸软无力，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乱葬岗的阴冷与血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坐起身，手腕上被木枷磨出的血痕已经被萧绝亲手上过药，用干净的纱布包扎着。那药膏清凉馥郁，是她从未闻过的配方，此刻正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带走最后的灼痛。

　　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绝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玄甲，穿着一件简单的月白常服，少了几分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清贵。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里是碧绿色的药膏，正是她腕上那股味道的来源。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榻边坐下，动作自然地解开她手腕上的纱布。纱布下，那圈狰狞的红痕触目惊心。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带着常年练武的薄茧，擦过她细嫩的皮肤，带来一种微痒的、陌生的触感。林若微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沉稳而压抑，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用冰雪覆盖。

　　她知道，他在生气。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些伤害她的人，也对那个无能为力、只能事后补救的自己。

　　“疼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疼了。”林若微摇摇头，看着他用玉簪挑起一点碧绿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上药，倒像是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王爷，”她轻声开口，“乱葬岗的事，谢谢你。”

　　萧绝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涂抹，只是力道更轻了。“本王的女人，不需要跟本王说谢。”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是本王来晚了。”

　　林若微心中一暖，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很静，只有药膏的清冷香气在无声地流淌。这一刻，没有王爷，没有罪臣之女，只有一个男人，在笨拙地守护着他想守护的人。

　　就在这片刻的温存中，一阵尖利而高亢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猛地刺破了这层宁静。

　　“靖王殿下、林姑娘接旨——”

　　那声音来自庭院，带着宫廷太监特有的、拉得长长的尾音，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

　　萧绝涂抹药膏的动作瞬间停止，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刚刚才融化的一点点暖意，瞬间凝结成冰。

　　林若微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一名身着总管服饰的太监，在两名小太监的簇拥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微笑，目光在萧绝和林若微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若微那只被萧绝握着、涂满了药膏的手上。

　　“奴才王喜，给靖王殿下、林姑娘请安。”他微微躬身，声音尖细，“皇上有旨，宣林姑娘即刻入宫觐见。”

　　萧绝没有松开林若微的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喜被看得心里发毛，却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殿下，这是皇上的口谕，耽误不得。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听闻林姑娘有‘起死回生’之能，特召您入宫一试。”

　　皇后病了？

　　林若微心中一动。这来得太巧了，巧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萧绝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没有去接那道圣旨，而是从王喜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手里，将那明黄的卷轴拿了过来。

　　他自己展开了圣旨。

　　王喜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敢作声。

　　萧绝的目光在圣旨上缓缓扫过，他的眉头越锁越紧。那上面，字字句句都是对林若微“神技”的褒奖，听起来是天大的荣宠，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绳索，要将她拖入那座吃人的深宫。

　　他看完了，将圣旨随手卷起，扔在了一旁的桌上。那明黄色的卷轴，在桌上滚了两圈，像一条僵死的蛇。

　　“本王知道了。”他对王喜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送客的意味，“你回去复命吧。”

　　王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他迟疑道：“殿下，皇上……”

　　“皇上那里，本王自会去说。”萧绝打断了他，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不耐，“滚。”

　　一个“滚”字，让王喜浑身一颤。他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告退，带着人像逃一样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温情，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萧绝转过身，看着林若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担忧和怒意。

　　“若不想去，我替你回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太医院那群废物治不好，凭什么让你去冒险？这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他们是在拿你当棋子！”

　　林若微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自己，那个小小的、苍白的自己。她知道，他是真的在为她担心，甚至不惜为此违抗皇命。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

　　他的手很冷，像一块冰。

　　“王爷，”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而坚定，“有些战场，避无可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萧绝的心上。

　　“从我在乱葬岗剖开第一具尸体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继续说道，“他们称我为‘在世阎罗’，既敬畏我，也忌惮我。今天我若退缩了，明天，他们就会说我是欺世盗名的骗子。我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这块招牌，会瞬间碎裂。”

　　“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皇后这个时候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这不像是一场病，更像是一场局。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王爷你来的？”

　　萧绝瞳孔一缩。

　　“如果我不去，他们就成功了。他们会用‘抗旨不遵’的罪名按在我头上，顺理成章地除掉我。可如果我去了……”林若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我就能看看，这盘棋的背后，到底藏着多少鬼魅魍魉。”

　　她松开他的手，将桌上那道圣旨拿了起来，明黄的绸缎在她手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王爷，这不是陷阱，这是机会。”她看着他说道，“一个让我……走进他们核心的机会。”

　　萧绝看着她，看着这个身形单薄，却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子。他知道，他劝不住她了。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医者面对疑难杂症时的、那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专注。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所有的担忧和怒火，最终都化成了一句沉甸甸的话。

　　“好。”

　　“本王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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