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金盘托出胆中石

　　殿外那一声短促的惊呼，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林若微紧绷的神经。

　　她的手，那柄即将划开肌肤的柳叶刀，在距离皮肉仅有分毫之处，骤然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刀锋上反射的烛火，也停滞成一颗冰冷的星辰。

　　但她没有回头。

　　她的世界里，只有榻上之人微弱的呼吸，和自己心脏如擂鼓般的跳动。任何些许杂念，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带着酒精的辛辣和血腥的甜腻。她没有去理会门外的骚动，而是重新闭上眼，幽蓝色的“慧眼”视野再次开启。

　　这一次，她看得更慢，更细。

　　她“看”着刀锋的轨迹，像一位最精密的绣娘，在锦缎上规划着每一针的走向。她要避开那些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神经，要绕开那些如蛛网般密布的血管。

　　然后，她睁开了眼。

　　世界恢复了原样，但她的心，却比之前更加沉静。

　　那柳叶刀，终于落下。

　　没有想象中的皮开肉绽，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锦帛被利刃裁开的“嗤啦”声。刀锋精准地沿着她预设的线路，划开了皮肤、筋膜，每一层的深度，都分毫不差。

　　鲜血涌出，但她早已准备好。左手持镊，夹起一块浸透了烈酒的白布，迅速而轻柔地擦拭着血迹，同时右手中的刀已经变换角度，用刀背钝性分离着肌肉。

　　她的动作，不像是在做一场惊世骇俗的手术，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而神圣的雕刻。她没有些许一毫的犹豫，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感和一种近乎冷酷的美感。

　　殿外，萧绝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他猛地回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个发出惊呼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痕，竟是活活吓晕了过去。

　　“拖下去。”萧绝的声音，没有些许温度。

　　影一立刻上前，如拖死狗般将那小太监拖走。殿外再次恢复了死寂，但这份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充满了恐惧。

　　萧绝重新转向那扇门，手心的汗，已经将剑柄的缠绳浸得滑腻。他第一次发现，等待，比厮杀更耗人心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当殿内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药草与烈酒混合的清冽气息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吱呀”一声。

　　那扇隔绝了生死的殿门，从里面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是林若微。

　　她站在门内光与影的交界处，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没有些许血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肌肤上。她的身形微微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燃烧了生命所有能量后，淬炼出的、纯粹而坚定的光芒。

　　她的手中，稳稳地托着一个金盘。

　　那金盘，是皇帝御赐的，本该盛放珍馐佳肴。此刻，上面却盛放着几颗大小不一、形态狰狞的黑色结石。

　　大的，如龙眼核，表面粗糙，布满了颗粒状的突起。小的，如黄豆，色泽深沉，仿佛凝结了百年的污秽。它们静静地躺在金色的盘底，像几颗从地狱深处挖出来的、邪恶的眼泪。

　　整个凤仪宫，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几颗黑色的石头上。他们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皇后娘娘此前所承受的、那非人的剧痛。

　　孙太医张着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是彻底的、信仰崩塌的绝望。他看着那几颗石头，又看看自己那双握了一辈子医典、却连病症都看错的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林若微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皇后娘娘已无大碍。”

　　短短七个字，却重逾千钧。

　　死寂，持续了三秒。

　　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娘娘得救了！娘娘得救了！”

　　“神医！真是神医啊！”

　　宫女太监们喜极而泣，跪倒在地，砰砰磕头。连那些之前持反对态度的太医，此刻也面露骇然，喃喃自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天佑我大周！天佑我大周啊！”

　　纱幔之后，传来太后激动到颤抖的哭声。她由两名宫女搀扶着，快步走了出来，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好孩子……好孩子……”她冲到林若微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枯瘦的手冰凉而用力，“你……你真是哀家的福星啊！”

　　林若微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是萧绝。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没有看金盘里的结石，也没有看喜极而泣的太后。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若微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看着她额角的汗珠，看着她干裂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强撑着的、即将熄灭的光亮。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支撑住几乎要倾倒的世界。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极其轻柔地，为她拭去了额角的冷汗。

　　那个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杀伐果决的靖王，倒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林若微靠在他身上，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那气息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挡住了她身后所有的喧嚣与嘈杂。她那根从手术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了下来。

　　无尽的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萧绝的眼中，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光芒，比他手中的剑更锋利，比天上的星辰更璀璨。那里面有后怕，有心疼，有震撼，有欣赏，更有一种……她此刻还无法读懂，却足以让她感到温暖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她闭上了眼睛，安心地昏了过去。

　　手中的金盘，被他稳稳接住。

　　金盘中的黑色结石，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反射着幽暗的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传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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