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下水道里的“城市病”

　　灵堂的虚假悲戚被一道厚重的石门隔绝在身后。

　　门内，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空气中没有檀香的甜腻，也没有纸钱的呛鼻，只有干燥的、属于古籍和墨锭的陈旧气息。一盏长明灯在石室中央静静燃烧，光线柔和，将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格子和架子，勾勒成沉默的剪影。

　　这里是靖王府真正的核心，是萧绝的“大脑”。

　　林若微站在石室中央，感觉自己像刚从一场肮脏的噩梦中挣脱。下水道那股深入骨髓的恶臭，仿佛还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她的发梢间，怎么也挥之不去。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那股腐烂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依旧缠绕着她的神经。

　　“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已经备好，在隔壁的静室。”萧绝的声音将她从那片恶臭的记忆中拉了回来。他脱下那件沾满血污的外袍，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白色中衣，整个人瞬间从那个浴血归来的煞神，变回了那个清冷尊贵的王爷。

　　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他问道。他问的不是具体的景象，而是她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比看到追兵时更沉重的惊骇。

　　林若微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石室一角的水盆边，掬起一捧清水，开始用力地清洗自己的脸和手。冰凉的水流过她的皮肤，她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污垢彻底从自己的感知里抹去。

　　然而，她知道，洗不掉的。

　　有些东西，一旦看见，就永远刻在了脑海里。

　　“王爷，你觉得，一座城市，会生病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沙哑。

　　萧绝一愣，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林若微没有等他回答，她从随身的药囊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蜡封住的琉璃小瓶。这是她刚才在下水道里，趁着萧绝开锁的间隙，用一根细竹管悄悄采集的污水样本。

　　她走到长明灯下，小心翼翼地揭开蜡封，然后将一滴浑浊不堪的液体，滴在了系统为她特制的、一片薄如蝉翼的载玻片上。

　　【系统提示：检测到未知生物样本，是否进行“显微分析”与“病原体培养”？】

　　“是。”林若微在心中默念。

　　下一秒，她的世界里，石室、灯火、萧绝……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无限放大的、光怪陆离的微观宇宙。

　　那滴污水，变成了一片汹涌的、灰黑色的海洋。

　　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在这片海洋里疯狂地游动、繁殖。

　　她看到了霍乱弧菌，像一群群逗号般的恶鬼，甩动着鞭毛，在水中肆意横行。她看到了伤寒沙门氏菌，穿着粗糙的“外衣”，正伺机侵入每一个脆弱的细胞。她还看到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变异的菌株，它们仿佛是这片污秽环境中诞生的怪物，带着更强的抗性和攻击性。

　　系统用冰冷的数据流，为她标注着每一种病原体的名称、特性、传播途径和致死率。

　　【霍乱弧菌：通过粪-口途径传播，5-10小时的潜伏期，可导致患者短时间内严重脱水，死亡率高达50%以上。】

　　【伤寒沙门氏菌：通过污染的水源和食物传播，潜伏期1-2周，可导致持续高热、肠出血、肠穿孔，死亡率在10%-15%之间。】

　　【未知变异菌株：具备极强的环境适应性和多重耐药性，潜在威胁等级：极高。】

　　这些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正在她眼前上演的末日预演。

　　她仿佛能看到，京城那些挑着水担的贫苦百姓，将这桶“死亡”挑回家中，给自己的孩子喝下。她仿佛能看到，那些豪华酒楼里，名厨们用这“甘甜”的井水，清洗着即将端上权贵餐桌的珍馐。

　　她看到了繁华的都城之下，一张由无数病原体编织成的、巨大而无形的死亡之网。每一个人，无论贫富贵贱，都身处网中，只是尚未察觉。

　　“若微？”

　　萧绝的声音将她从那恐怖的微观世界中唤醒。他看到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他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若微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医者面对绝症时的沉重与悲悯。

　　“我看到了这座城市的‘阑尾’。”她用了一个只有他能懂的比喻，“它已经化脓、腐烂，随时都可能穿孔。一旦穿孔，整个腹腔……也就是整个京城，都会被这些污秽所感染，到时候，神仙难救。”

　　她将那片载玻片递到他面前，虽然他肉眼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的话语，却比任何图像都更具冲击力。

　　“王爷，我们现在要去救皇上，是在给一个心脏骤停的病人做心肺复苏。我们拼尽全力，或许能把他救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也越来越坚定。

　　“但是，如果不去管那根已经烂掉的阑尾，那么就算我们救活了这一个病人，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的病人，会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去。到那时，我们救得过来吗？”

　　萧绝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终于明白了。

　　他看到的，是权谋，是战争，是人与人之间的厮杀。

　　而她看到的，是一场早已爆发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敌人不是太子，不是北狄，而是这些看不见的、却更致命的微生物。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从血腥战场和肮脏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女人。她没有抱怨，没有退缩，她的思维已经跨越了眼前的生死，投向了一个更宏大、更遥远的未来。

　　她要救的，从来不只是某一个人。

　　她要救的，是这天下苍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与钦佩的情感，在他的胸中激荡。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格局，在这个女人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我该怎么做？”他问道。这一次，不再是命令，而是请示。

　　林若微缓缓收回目光，她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用力搓洗而泛红的手，这双手，即将要去触碰这个帝国最尊贵的龙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战场，已经悄然改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石室的冷静都吸入肺中。

　　“先救皇上。”她轻声说，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因为只有他，能给我一把……切开那根烂掉阑尾的手术刀。”

　　她抬起头，迎着萧绝的目光，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心的光芒。

　　“等我救活了皇上，王爷，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要让整座京城，都换上新的‘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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