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来自边关的“神医图”

　　乾安宫的空气，像一块浸透了药汁和恐惧的湿冷棉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林若微那句关于“定时炸弹”的推论，像一根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萧绝最坚固的铠甲——他的掌控感。

　　他没有像常人那样震惊失态，甚至没有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却在瞬间消散了。烛火将他疲惫的影子在墙上撕扯、揉碎，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只剩下一具沉默的、危险的空壳。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极长。

　　林若微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为某个未知的倒计时敲响丧钟。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烛火下半明半暗的脸，第一次在他眼中读到了一种近乎茫然的脆弱。

　　他不是不怕，他是被这个推论背后那长达三十年的、无孔不入的恶意，给震慑住了。

　　“我……”萧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是什么时候？”

　　他问的不是“是不是”，而是“是什么时候”。这是一种全然的、不加怀疑的信任。信任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真理。

　　“我不知道。”林若微摇了摇头，虚弱的眩晕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我们必须查。在你身体里的那颗‘炸弹’爆炸之前。”

　　“影一。”萧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属下在。”影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外，单膝跪地。

　　“即刻成立‘影’字密探，只听令于王妃一人。”萧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动用王府所有力量，掘地三尺，也要把本王从出生到现在，所有入口之物，所有接触之人的底细，给我查个一清二楚！尤其是……母妃生前的一切。”

　　“末将领命！”影一没有丝毫犹豫，领命而去。

　　暖阁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萧绝缓缓走到林若微榻前，蹲下身，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他的手很冷，带着一种刺骨的凉意。

　　“若微，”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林若微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愤怒，有决绝，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依赖，“救我。”

　　不是“救救我”，而是“救我”。这两个字，像一道最沉重的枷锁，也像一道最神圣的谕令，将两人的命运，彻底焊死在了一起。

　　林若微看着他，心中那包被扎紧的、封存着所有苦涩的药材，仿佛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触碰，瞬间溢出了些许苦涩的暖流。

　　她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他。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中，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一名身披玄甲、风尘仆仆的将领，在影一的引路下，大步流星地跨入殿中。

　　他身上，带着边关的风沙、铁锈和淡淡的血腥味，像一封从地狱寄来的家书，瞬间冲散了殿内那股阴冷的药味。

　　“末将张猛，参见王爷，王妃殿下！”来人正是边关的张参将，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却难掩其中的激动与疲惫。

　　萧绝缓缓站起身，那股属于君王的威压重新回到身上，他看着张猛，沉声道：“边关战事了？”

　　“回王爷！大捷！大捷啊！”张猛抬起头，那张被风霜刻画得如同刀削斧凿的脸上，绽放出一种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北狄主力已被我军击溃，狼狈逃窜回漠北，十年之内，绝不敢再犯我大夏边境！”

　　“好！”萧绝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光亮。这场胜利，来得正是时候。

　　张猛却没急着邀功，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长条形卷轴，双手奉上。

　　“王爷，此物，末将是奉了三军将士之命，无论如何也要亲手交到王妃殿下手里的。”

　　萧绝接过那卷轴，入手沉重。他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幅用数块粗麻布拼接而成的巨大画卷。画卷的边缘，还沾着些许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他缓缓展开。

　　林若微也撑着身子，好奇地望了过去。

　　那不是一幅名家手笔，甚至可以说，画得粗糙至极。画布的接缝处歪歪扭扭，墨迹也深浅不一，显然出自多人之手。

　　画的中央，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站在一顶简陋的帐篷前。她的手中，没有佩剑，没有法器，只握着一把在烛火下闪着寒光的、纤细的手术刀。她的脸庞，被画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被每一个执笔者，用尽了心力去描绘——有的画得专注，有的画得温柔，有的画得决绝。

　　在她的周围，是无数仰望着她的士兵。有的断了臂，有的瘸了腿，有的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们或坐或躺，或拄着拐杖，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表情——那是混杂着崇敬、感激与希望的、近乎于信仰的神情。

　　画的背景，是漫天的风雪，是飘扬的“夏”字军旗，是远处连绵的、尸骨累累的雪山。

　　画的右下角，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名字。那些名字，歪歪扭扭，有的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叉，但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曾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生命。

　　在所有名字的最上方，用最粗的笔触，写着三个大字——

　　神医图。

　　“王妃殿下，”张猛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这是兄弟们自己画的。他们说，是您，让他们这些本该埋骨荒野的人，能有机会再看到家乡的太阳。他们说，您不是凡人，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菩萨，是战场上的……守护神。”

　　萧绝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这幅画，看着那上面成百上千个名字，看着那些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最纯粹的军心与民意。他忽然明白了，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幅画。

　　他握着的，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是天下最锋利的武器，是他对抗所有阴谋诡计的、最坚实的底气。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若微。

　　她正静静地凝视着那幅画，烛火在她的眼眸中跳跃，映出了那片由血与火铸就的、神圣的画卷。她的脸上，没有骄傲，没有自得，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悲悯的温柔。

　　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荣耀，而是那些被战争摧残的生命。

　　萧绝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力量充满了。

　　恐惧和不安，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磅礴的豪情。

　　他走到她的榻前，将那幅巨大的“神医图”，小心翼翼地、轻柔地，铺在了她的被子上。

　　“若微，”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坚定，“看到了吗？”

　　“这是你的江山。”

　　“从今往后，我为你守。为你守这万里河山，守这天下苍生。”

　　“谁敢让你病，我便让他死。谁敢让你……成为那颗‘炸弹’，我便把整个阴谋的根源，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他的誓言，在空旷的暖阁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霸气。

　　林若微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为她而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心中那包苦涩的药材，仿佛终于被熬煮出了些许回甘。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即将君临天下的男人，和一支将她奉为神明的军队。

　　而她，也要为这个男人，为这个天下，拔除那颗埋藏了三十年的、最恶毒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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