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慈宁宫内的橄榄枝

　　翌日清晨，天光尚且熹微，太后的懿旨便已到了靖王府的别院。

　　没有前呼后拥，没有繁文缛节。只来了一个慈宁宫掌事的老姑姑，姿态谦和，言语恭敬，说是太后想请林院使过去一同用早膳，说几句体己话。

　　林若微心中了然。这并非召见，而是一场试探，或者说，一场面试。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未施粉黛，只简单地将长发绾起。她知道，在太后这位历经数朝风雨的女人面前，任何华美的装饰，都如同孩童的涂鸦，拙劣而可笑。

　　慈宁宫比凤仪宫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静。这里没有过于浓烈的药味，只有陈年的檀香与药草混合的气味，像岁月本身一样厚重。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上洒下细碎的金箔，每一片都像一段尘封的往事。

　　太后正坐在窗边的一张紫檀木摇椅上，手中捻着一串赤金佛珠，没有看林若微，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棵老槐树。

　　“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老人特有的沙哑。

　　“臣女林若微，叩见太后娘娘。”林若微恭敬地行礼。

　　“坐吧。”太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绣墩，“赐座，上茶。”

　　宫女端上来的，是一盏温热的参茶。林若微接过，茶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那是一种温润的、不容拒绝的暖意。

　　“昨夜，没睡好？”太后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林若微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已经浑浊了，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轻易地看透人心。

　　“臣女……有些心事。”林若微没有隐瞒。

　　“是因为皇帝的封赏，还是因为太子妃的那碗汤？”太后一针见血。

　　林若微的心猛地一紧，她端起茶杯，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惊诧。

　　太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些许了然的沧桑。“孩子，别紧张。哀家在这宫里，活了快一辈子了。你们这些小辈心里那点弯弯绕绕，瞒不过哀家的眼睛。”

　　她放下佛珠，叹了口气：“皇帝的封赏，是蜜糖，也是枷锁。他越是抬举你，就越是不安。他怕你的‘妖术’，更怕你……和靖王走得太近。”

　　“至于太子妃，”太后的眼神冷了几分，“那个女人，比她那个草包丈夫，要狠得多。她送那碗汤，就是在试探，也是在示威。她在告诉你，这宫里，她能轻易地动她想动的人，而你，救了皇后，就是断了她的路。”

　　林若微沉默地听着，手心已经渗出了细汗。太后看的，比她和萧绝更透彻。

　　“孩子，哀家叫你来，不是想听你感谢。”太后看着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哀家是想问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走？”

　　林若微抬起头，迎上太后的目光。

　　“这条路，不好走。”太后缓缓说道，“往前，是刀山火海，是太子和靖王争夺的漩涡，你一个女儿家，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往后……”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有力。

　　“往后，是哀家。你留在慈宁宫，做哀家的私人医生。哀家保你无病无灾，保你避开所有纷争。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研究你的医术，哀家给你最好的一切，人手、药材、地方。这宫里，没人敢到哀家的地盘上撒野。”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它像一剂最温和的麻药，让林若微那根因彻夜思索而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她仿佛看到了一条平坦、安全的道路。不用再与太子周旋，不用再提心吊胆，只需要在她最熟悉的领域里，做她想做的事。

　　她的心像一个天平，一端是太后的庇护，沉甸甸的，是安稳；另一端是她自己的理想，轻飘飘的，却灼人。

　　她想起了前世被烈火吞噬的痛苦，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如履薄冰。接受这个提议，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诱哄的温柔，“你是个好孩子，不该被这些污糟事缠身。你的那双手，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留在哀家身边，你才能做回那个纯粹的林若微。”

　　纯粹的林若微……

　　林若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略显纤细的手。这双手，握过手术刀，也立过生死状。它救过皇后，也即将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如果，她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那么，她应该立刻叩头谢恩。

　　可是……

　　她想起了边关那封染血的军报，想起了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士兵。她想起了自己曾对萧绝说过的，想要一个能让所有医者都能安心立命的世界。

　　那个世界，不在慈宁宫的高墙之内。

　　它在外面，在风雨里，在泥泞中。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参茶的温热，似乎给了她些许力量。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太后，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而坚定的坦然。

　　“太后娘娘的恩情，若微……没齿难忘。”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若微……想求的，不是一人的庇护。”

　　太后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林若微站起身，对着太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若微想求的，是一个能让天下医者，都能安心行医的地方。若微想求的，是这世间的病痛，能再少一些。”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殿内，激起了一圈圈无形的回响。

　　太后的目光，彻底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却挺拔的少女，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生物。她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原以为，这只是一只聪明的、想找个安稳窝的鸟儿。

　　却没想到，这竟是一只……想飞向整个天空的鹰。

　　良久，太后才缓缓地、缓缓地靠回了摇椅上，她闭上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先退下吧。”

　　“让哀家……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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