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溪畔再晤 心迹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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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褪去,晨光熹微,谢珩推开窗,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空气,仿佛要将昨夜那满腹的纠结与沉郁尽数吐出。他立于窗前,目光掠过院中那株老枣树,投向远处雾气氤氲的柳溪方向。现实摆在眼前,冰冷而清晰——若无柳溪村户籍,他便如无根浮萍,连踏入科场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以此为跳板,接近那深藏宫禁的《永乐大典》。那户房张主事的要求虽不近人情,却恰恰掐住了他这“外来户”的命脉。娶一本地女子,是眼下看似唯一可行,也最符合他此刻“身份”的路径。“罢了……”一声轻叹逸出唇边,带着几分无奈,却也含着几分决断。既入此局,便需遵循此局的规则。仙神超脱,然欲行凡尘事,亦需借凡尘法。
接下来的几日,谢珩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天未亮便起身,或读书,或帮着做些院中琐事。晨钟暮鼓般,准时前往周氏宗祠教授蒙童。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依旧,村民们恭敬的问候依旧,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唯有谢珩自己知道,心中那架权衡利弊的天平,正悄然向着某个原本不在计划内的方向倾斜。
他依旧讲“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依旧穿插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趣闻,只是目光偶尔会掠过祠堂门口,或是透过窗棂,望向村尾河湾的方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双沉静中带着孤寂的墨玉眼眸,以及那夜溪水中,不容置疑将他托起的力量。
这一日,午后课毕,孩子们如同归巢的雀儿般欢叫着散去,祠堂内重归寂静。谢珩整理好书案,信步而出,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牵引。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又踏上了前往村外柳溪的那条小径。
溪水潺潺,比那夜看来要温和许多,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泽。岸边的青苔依旧湿滑,提醒着他那夜的狼狈。他沿着岸边缓行,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
果然,在距离他上次落水处不远的一方青石旁,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清漪正蹲在河边,身前放着一个木盆,里面堆着些待洗的衣物。她并未立刻捶洗,只是望着流淌的溪水,怔怔出神。单薄的背影在秋阳下拉出一道纤细的影子,透着一种与周遭生机勃勃的秋景格格不入的孤清。
谢珩停下脚步,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他整理了一下因讲课而略显褶皱的青色直缀,脸上泛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主动开口打招呼:“沈姑娘。”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河畔的宁静。
沈清漪闻声,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仿佛受惊的小鹿。她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谢珩,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那抹惊讶便被一种更深沉的、刻意维持的平静所覆盖。她站起身,并未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望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谢珩走上前几步,在距离她约莫一丈远处停下,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笑容依旧和煦:“今日天气甚好,没想到又在此处遇见姑娘。”
沈清漪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确认他的气色。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溪水击石,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谢先生。” 她顿了顿,出乎谢珩意料地,直接说道:“我……是刻意在此等你的。”
“等我?”谢珩挑眉,有些讶异。
“嗯。”沈清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曾经落水的那片河面,语气平淡无波,“那夜之后,我有些……不放心。见先生这几日依旧去祠堂授课,神色如常,想必是无碍了。”她的话语简洁,甚至有些生硬,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却让谢珩心中微暖。
原来,她并非全然冷漠。那夜的出手相救,并非全然出于路过的偶然。
“原来如此。”谢珩笑容加深,带着真诚的感激,“多谢姑娘挂心。那夜多亏姑娘相救,谢某感激不尽。只是当时耳中灌水,未能听清姑娘所言,也未来得及郑重道谢,实在失礼。”
沈清漪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明亮的视线,低声道:“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看到先生无恙,我便安心了。”说完,她似乎便打算结束这次对话,转身欲去拿那木盆。
“沈姑娘且慢。”谢珩连忙出声叫住了她。
沈清漪动作一顿,重新转过身,眼中带着疑惑看向他。
谢珩看着她清秀却笼罩着郁色的面庞,心中那个盘旋了数日的念头愈发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此事终究需要面对,迂回试探,反而不美。
“沈姑娘,”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实不相瞒,谢某此次前来,除了道谢,还有一事……想与姑娘商议。”
沈清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姑娘或许知道,谢某乃北直隶逃难而来之人,如今孑然一身,暂居柳溪村。”谢珩缓缓道来,目光坦诚,“谢某不才,蒙圣贤不弃,侥幸进学,心中仍存进取之志,欲备考下一科乡试。然,按照朝廷规制,考生需有本地户籍方可应试。谢某欲落户柳溪村,却……”
他略微停顿,观察着沈清漪的反应。她依旧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
谢珩继续道:“……却因是外来之身,县衙户房要求,需得……需得迎娶一位本村女子,方能准予落户。”他说到这里,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尴尬,“谢某深知此事实在唐突,但……”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直沉默的沈清漪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尖锐:“谢先生!”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谢珩,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反而涌动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情绪,是悲凉,是嘲讽,亦或是深深的自我保护。“我只是个不详之人,命硬克亲,村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先生若只是想寻一位本地女子成亲,以全落户之需,柳溪村中适龄女子并非只有我沈清漪一人!何苦……何苦要来寻我?”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一种将自己彻底剥离、贬低到尘埃里的决绝。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筑起一道高墙,隔绝可能到来的、她早已习惯的伤害与怜悯。
河畔的风似乎也凝滞了一瞬。谢珩看着她那双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微微颤抖的唇瓣,心中非但没有被她的尖锐刺退,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探究与……怜惜。
他没有因她的话而退缩,目光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反问道:“姑娘既然自认不祥,人人避之,那为何那夜,却要跳入这冰冷的溪水中,救我这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个问题,他问得轻缓,却直指核心。
沈清漪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整个人猛地一僵,那双倔强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谢珩的视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在喉头。
谢珩不给她编造借口的机会,继续缓缓说道,目光仿佛能看透她层层包裹的内心:“若姑娘真如自己所言之不祥,行事只顾自身,当时大可袖手旁观,或是只呼救即可。何必……亲自涉险,奋力相救?谢某虽不才,却也看得出,姑娘救我之时,拼尽了全力,并非虚与委蛇。”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叩击着她紧闭的心扉。
沈清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紧紧咬着下唇,双手无意识地攥住了粗布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良久,她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调,低低地说道:“我……我只是刚好路过。见有人落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换了是谁,我都会救的。先生不必……不必因此多想。”
这番话,她说得极其艰难,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自我的告诫与撇清。说罢,她不再给谢珩任何追问的机会,猛地转过身,连那木盆和待洗的衣物都顾不上拿,几乎是逃也似的,沿着河岸快步离去,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后,只留下溪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
谢珩站在原地,并未追赶。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她最后的辩解,在他听来,是如此苍白无力。“换了是谁,都会救”——若真如此,她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孤寂与村民对她的避忌又从何而来?一个对陌生人都能舍身相救的女子,内心绝非冰冷无情。她那看似坚硬的保护壳之下,隐藏的或许是一颗比常人更加柔软、也更加敏感脆弱的心。
所谓“克亲”的阴霾,如同沉重的枷锁,不仅束缚了她的生活,更扭曲了她对自身的认知。她救人,是本性善良;她疏离,是害怕带给他人不幸,亦或是害怕再次承受失去与被厌弃的痛苦。
“沈清漪……”谢珩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那个原本只是基于利弊权衡的念头,此刻竟悄然生根,并萌发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如果必须要在这柳溪村娶一位女子,那么,这位看似不祥,实则内心藏着光芒与力量的沈清漪,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并非仅仅因为她可能更容易“说服”,也并非全然出于对她遭遇的怜悯。而是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某种与这凡尘俗世格格不入的、独特的东西。一种即使在命运的重压下,也未曾完全泯灭的良善与韧性。
当然,此事绝非易事。村民的偏见,周里长的反对,乃至她自身的心结,都是需要逾越的障碍。但谢珩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还需……从长计议。”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些许挑战意味的弧度。这落户之路,因这沈清漪,似乎变得不再仅仅是一桩冰冷的交易,反而平添了几分意想不到的曲折与……趣味。
他在河边又站立了片刻,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溪水染成瑰丽的橘红色,才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周里长家的方向走去。
刚进院门,便见周里长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抽着旱烟,眉头微锁,似乎有心事。见到谢珩回来,他抬起眼,目光在谢珩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沾了些许河边草屑的衣摆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担忧。
“谢先生,”周里长磕了磕烟灰,语气带着试探,“你……可是又去溪边了?见到……那位了?”
谢珩脚步微顿,迎上周里长关切而复杂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无波:“是,老丈。晚生方才,确实又见到了沈清漪沈姑娘。”
周里长闻言,握着烟杆的手紧了紧,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有满腹的规劝之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在暮色四合的院落中,悠悠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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