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河畔试锋 墨羽衔书

　　接下来的几日，忘川依旧遵循着它固有的韵律缓缓流淌。百家书院内，时常能听到王守仁清朗的授课声，他讲授的并非单纯的诗书经典，更多是“心即理”、“知行合一”的体悟与辨析，吸引了不少好学的魂灵驻足聆听，连一些名士也偶来旁听，书院内平添了几分思辨的气息。唐寅则在通衢宝阁附近支了个简单的画摊，笔墨淋漓，或绘忘川景致，或应要求描摹人物，笔下山川灵秀，人物传神，虽是新开张，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赚取些忘川通宝，换些酒水点心，日子过得颇为自得。曹雪芹似乎对唐寅这卖画营生、观察往来魂灵的状态颇感兴趣，时常在一旁静静观看，那双含着忧郁与洞察的眸子，不知又在构思着怎样的悲欢离合。

　　谢珩一切如常，处理公务，巡查地脉，偶尔指点幽砚，在幽砚眼中，使君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偶尔会流露出不易察觉温和的上官，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这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灵雾，洒下柔和的光斑。谢珩批阅完一份文书，抬眸对正在整理书架的小仙吏道：“幽砚，随我来。”

　　幽砚放下手中的玉简，连忙跟上：“是，使君。”

　　谢珩并未带她去任何办公之所，而是信步来到了忘川河边一处相对开阔的岸滩。河水幽静，倒映着彼岸花摇曳的红影与朦胧天光。

　　“你服用那人参果已有些时日，”谢珩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幽砚，目光平静，“今日便看看你仙力掌控与运用，进境如何。”

　　幽砚闻言，立刻挺直了小身板，脸上既有些紧张，又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是！使君！幽砚定当尽力！”

　　她话音未落，谢珩身侧的空间忽然如同水波般一阵扭曲，一股熟悉的、带着恶意与虚幻气息的波动骤然出现！下一刻，一个由破碎镜面勉强拼凑而成、形态不定的身影踉跄着从虚空中跌出，手中握着一面边缘锈蚀、镜面幽深的古朴铜镜——正是镜魔！只是这只镜魔的气息，远比之前侵入忘川的那几只要微弱得多，身形也显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溃散一般。

　　“镜魔！”幽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之前使君对抗镜魔的从容，又感受到体内那因人参果而变得前所未有充盈和纯净的仙力，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幽砚，处理掉它。”谢珩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让她去拂开一片落叶。

　　那镜魔似乎也感知到眼前这小仙吏并非易于之辈，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手中铜镜猛地对准幽砚，幽光暴涨，一股惑乱心神、折射心魔的无形之力瞬间笼罩而来！

　　若是从前，幽砚恐怕立刻就会心神摇曳，陷入短暂的混乱。但此刻，她只觉灵台一片清明，观音菩萨赐予的甘露余韵与人参果磅礴生机共同淬炼过的神魂坚韧无比，那惑心之力撞上来，竟如同清风拂过山岩，未能撼动她分毫！

　　幽砚眼神一凝，不再犹豫。她双手快速结印，体内澎湃的淡紫色仙力汹涌而出，不再像以往那般需要刻意引导，而是如臂使指，随心而动。仙力在她身前迅速凝聚，并非单一形态，而是化作数十枚闪烁着锐利寒光的冰棱，每一枚都凝实无比，边缘流转着森然寒气。

　　“去！”

　　随着她一声清叱，数十枚冰棱如同受到指引的蜂群，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从不同角度，铺天盖地般射向那镜魔！速度之快，远超她以往的任何一次攻击。

　　镜魔慌忙挥舞铜镜格挡，镜面幽光闪烁，试图扭曲、折射这些攻击。然而，这些冰棱不仅速度惊人，其中蕴含的仙力更是精纯而凝聚，镜魔那本就羸弱的扭曲之力，竟只能勉强偏转少数几枚，大部分冰棱如同疾风骤雨，狠狠击打在它那破碎的镜面身躯上！

　　“咔嚓！咔嚓嚓——！”

　　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镜魔发出凄厉的惨叫，身躯上的镜片被蕴含着精纯仙力的冰棱击得粉碎，那面核心的铜镜上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它周身紊乱的气息急剧衰减，挣扎着还想凝聚，幽砚却已不给她机会。

　　只见幽砚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如穿花蝴蝶般轻盈掠出，同时指尖仙力再次汇聚，凝成一柄宛如实质的淡紫色光剑。她手腕一抖，光剑划出一道凌厉而优美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布满裂纹的铜镜中心！

　　“嘭——！”

　　一声闷响，铜镜彻底爆裂开来，化为漫天飞舞的黑色晶尘。镜魔那扭曲的身躯也随之僵住，继而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瓦解、湮灭，最终只留下一缕微不足道的黑烟，被忘川河畔的清灵之气净化、消散。

　　从镜魔出现到被彻底消灭，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幽砚手持光剑，微微喘息着，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河滩，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她……她竟然如此轻松就解决了一只镜魔？虽然这只似乎格外弱小，但这也是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散去手中的光剑，感受着体内依旧充盈、只是略有消耗的仙力，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强大感涌上心头。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一点点小得意，快步走到一直静立旁观、神色淡漠的谢珩面前，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等待夸奖的小动物。

　　“使君！您看到了吗？我……我把它消灭了！”她声音雀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谢珩的目光在她因战斗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眼中似乎有极淡的微光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却比平日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嗯，尚可。仙力运转较以往流畅凝实许多，对敌时机把握也还算准确。看来人参果与菩萨甘露，于你确是大有裨益。”

　　虽然没有直接的大力夸赞，但这句“尚可”和肯定的评价，已经让幽砚心花怒放。她用力点头，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半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小声试探道：“那……使君，我这次……表现还算让您满意吧？有没有……嗯……奖励呀？”

　　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模样，谢珩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转身，淡淡道：“回去吧。”

　　幽砚连忙跟上，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既忐忑又期待，不知使君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回到桃源居书房，谢珩并未提及任何关于“奖励”的话语，而是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酆都专用奏事笺。他提起玉笔，沉吟片刻，便落笔书写起来。笔走龙蛇，字迹清隽而隐含风骨。

　　幽砚不敢打扰，安静地侍立一旁，好奇地偷眼瞧着。只见那奏折抬头乃是“呈酆都帝君陛下”，内容先是简要陈述了她自任职忘川仙吏以来的表现，提及她引导名士、协调事务、照料麒麟等日常工作，特别点出前番于五庄观得观音菩萨赐予甘露，后又蒙镇元大仙赐下人参果，仙力修为与心性见识皆有长足进步。接着，笔锋一转，写道今日于忘川河畔遭遇镜魔分身，她临危不惧，独自将其剿灭，展现了足以胜任更高职司的能力与担当。

　　看到这里，幽砚的心跳不禁加速了几分。

　　最后，奏折的核心请求跃然纸上——“……臣观仙吏幽砚，勤勉肯学，心性质朴，近来进境神速，已显独当一面之潜质。为勉其勤，励其志，特此恳请帝君陛下恩准，破格擢升幽砚为八品仙吏，望能更好辅佐臣处理忘川事务，维系此地安宁。臣，谢珩，谨奏。”

　　写罢，谢珩取出自己的仙官印信，在那奏折末尾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一道微光闪过，表示文书已成，具备效力。

　　“墨羽。”谢珩对着空中轻唤一声。

　　黑影凝聚，沉默的墨羽使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中。

　　“将此奏折，送至酆都功曹司，面呈阎罗王，由其转呈帝君御览。”谢珩将封好的奏折递了过去。

　　墨羽双手接过，微微躬身，下一瞬便化作一道墨影，穿透虚空，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幽砚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案前，又看向神色如常、已重新拿起另一份文书的谢珩，结结巴巴地道：“使……使君……您……您为我申请破格提升？八……八品？”

　　她知道仙吏升迁极其严格，通常需满一年考核优异方可晋升一品。她来到忘川尚不足两月，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殊荣！

　　谢珩抬眸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怎么？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担不起？”

　　“不！不是！”幽砚连忙摇头，激动得小脸通红，胸脯起伏，大声道，“幽砚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使君栽培和信任！谢谢使君！谢谢使君！”她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起来。”谢珩虚扶一下，“记住，职位提升，意味着责任更重。日后需更加勤勉谨慎，莫要骄躁。”

　　“是！幽砚明白！”幽砚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无比坚定和兴奋的光芒。她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刻就去处理更多的事务。

　　谢珩不再多言，低头继续批阅文书，仿佛刚才那封可能引起酆都些许波澜的破格提拔奏折，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幽砚则站在一旁，心潮澎湃，已经开始憧憬着作为八品仙吏的未来，只觉得窗外的忘川景色，从未像此刻这般明亮动人。她偷偷看着谢珩沉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敬仰。使君虽然总是冷冷淡淡，但对她，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封奏折能否通过尚在帝君一念之间，更不知道，那只恰到好处出现的、实力羸弱的镜魔，以及她此刻心中满满的感激与斗志，或许都早已在某种冷静的算计之中。忘川的日常，依旧在平静的表面下，悄然流淌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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