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客栈结缘 说书惊堂

　　从鲁木匠那间充斥着木头香气与隐秘交易的小院出来，返回客栈的路上，腊月的寒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秀娘跟在谢珩身侧，心思早已飞到了那块流光溢彩的金丝楠木上，以及谢珩那轻描淡写间拿出御用之物、却又讳莫如深的态度。她几次偷偷抬眼去看谢珩平静的侧脸，嘴唇嗫嚅了几下，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心口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

　　谢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在即将转入通往悦来居的那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时，他放缓了脚步，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了秀娘一眼。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让秀娘瞬间屏住了呼吸。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随即目光扫向前方的客栈，示意回去再说。

　　秀娘立刻会意，将满腹的疑问强行压下，低下头，默默跟着他走，只是心中那份好奇与悸动，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难以平息。

　　回到悦来居，时辰尚早，还未到晌午，大堂里只有两个早起赶路的客人在角落用着简单的饭食。掌柜的正拿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柜台，见到两人这么快回来，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哟？谢客官，秀娘，你们这就回来了？那鲁老头……东西定下了？”掌柜的放下抹布，关切地问道，目光在谢珩和女儿脸上来回扫视。

　　谢珩微微一笑，语气如常：“定下了。鲁师傅答应制作，需费时一月。”他回答得简洁，并未提及金丝楠木等细节。

　　掌柜的闻言，松了口气，笑道：“定下就好，定下就好！那老家伙脾气是怪了点，但手艺没得说！谢客官您就放心……”他话未说完，秀娘却有些按捺不住，或许是觉得父亲并非外人，又或许是被方才的经历所激荡，她忍不住插话道：“爹，您不知道，谢客官他……”她话到嘴边，又想起谢珩方才的眼神，连忙刹住，转而道：“谢客官他见识可广了！回来的路上，跟我讲了好多有趣的奇闻异事呢！”

　　“哦？”掌柜的挑了挑眉，看向谢珩，兴趣被勾了起来，“谢客官还擅长讲故事？”

　　谢珩笑了笑，并未接话，只是对秀娘道：“秀娘姑娘，我有些渴了，劳烦你去帮我沏壶热茶来可好？要你上次说的那种香片便可。”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吩咐意味。

　　秀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谢珩是有意支开她，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快步走向后院厨房。

　　待秀娘离开，谢珩并未立刻回应掌柜的询问，而是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大堂一侧靠窗的座位坐下。他袖袍在身侧似是不经意地轻轻一拂，一道无形的、凡人绝难察觉的灵蕴结界便悄然生成，将这张桌子与外界隔离开来。在外人看来，他们依旧坐在那里，甚至可以看见嘴型微动，但实际的声音与谈话内容，已被完全隔绝。

　　这时，秀娘端着刚沏好的热茶和两个茶碗走了过来。她踏入结界范围的瞬间，只觉得周围的喧嚣似乎骤然远去，变得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唯有谢珩所在之处清晰无比。她心中一惊，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颤，差点将茶壶摔了。她惊疑不定地看向谢珩，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将茶放下。

　　秀娘强压住心中的惊骇，将茶壶茶碗轻轻放在桌上，自己也在一旁的凳子上小心坐下，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奇异空间。

　　谢珩执壶，为自己和秀娘各斟了一碗热茶，茶香袅袅，在这片静谧中格外清晰。他这才抬眼看向依旧面带惊疑的秀娘，声音平和地开口，直接解答了她心中的最大疑惑：“秀娘姑娘，方才你所见的那块木料，确实是金丝楠木无疑。此物来历，你不必深究，只需知道，它并非通过寻常途径所得，亦不会为此间带来麻烦。今日鲁师傅处所见所闻，包括这块木料，还望姑娘能守口如瓶，勿要对任何人提及，即便是令尊，也暂且不要细说。此事关系不小，谨慎为上。”他语气并不严厉，但那平静目光中蕴含的力量，却让秀娘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

　　她连忙点头，低声道：“谢客官放心，秀娘明白，绝不会对外人多嘴半句。”她心中虽仍有万千疑问，比如谢珩如何能随手拿出皇家御用之木，比如这周身仿佛隔音般的奇异感觉又是怎么回事，但谢珩那沉稳淡定的态度，以及这番坦诚（尽管未透露核心）的告诫，反而让她生出一种被信任的郑重感，以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就在这时，结界外，掌柜的见女儿送了茶过去后，两人便坐在那里低声交谈（他听不见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嘴型），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好奇心更盛，忍不住也走了过来。当他踏入结界范围的刹那，同样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隔音效果，不由得“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谢珩见状，心念微动，并未撤去结界，而是对其稍作调整，使得掌柜的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声，但方才关于金丝楠木的对话，自然是不会让他听到的。

　　“掌柜的也来了，坐。”谢珩笑着招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掌柜的揉了揉耳朵，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便在桌旁坐下，接过秀娘递来的茶碗，忍不住又问道：“谢客官，方才秀娘说您见识广博，讲的故事极为有趣，不知……方不方便也讲给老朽听听？这腊月里生意清淡，听听故事解解闷也是好的。”

　　秀娘见父亲问起，又得了谢珩默许的眼神，便抢着说道：“爹，谢客官讲的故事可神了！不是那些老掉牙的才子佳人或者神怪志异，他讲的是……是一些听起来像是真人真事，但又觉得不可思议的奇人奇事！”她双眸发亮，开始复述谢珩之前提到的“苏学士钻研美食弄塌灶台”、“李太白醉酒让权贵磨墨”、“汉高祖与人下棋耍赖反赢”等轶事，虽然记不清具体名讳，但情节说得活灵活现。

　　掌柜的起初只是听着玩，但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开客栈几十年，南来北往的客人故事听得多了，却从未听过如此鲜活、如此不拘一格、人物性情如此鲜明的“奇闻”。这些故事里的人物，仿佛就活在身边，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无伤大雅的缺点，充满了人情味和趣味，远比那些脸谱化的传说更有吸引力。

　　“妙！妙啊！”掌柜的抚掌赞叹，看着谢珩，如同发现了一座宝藏，“谢客官，您这肚子里的存货，可真是不一般！这些故事，若是拿到茶馆里去讲，定能引得满堂彩！”

　　他眼珠一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脸上堆起热切的笑容：“谢客官，您看这样如何？您反正也要在我这店里住上一段时日，等待那象棋制成。这腊月里，住店的客人虽不多，但多是些行商或是等待年节办事的闲人。不如……您闲暇时，就在我这大堂里，给大家讲讲故事？也不白讲，每讲一场，我给您……给您算房钱折扣，或者另包个红包！也好让小店添些人气，您看如何？”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等新奇有趣的故事，定能吸引不少客人驻足，说不定还能带旺他这客栈的生意。

　　秀娘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谢珩。她自幼生长在客栈，见过不少说书先生，但总觉得他们讲的故事千篇一律，远不如谢客官信手拈来的这些生动有趣。

　　谢珩闻言，略感意外，随即失笑。他这位忘川使君，竟被凡人邀请当说书先生？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看着掌柜那殷切的眼神，又瞥见秀娘眼中闪烁的期待光芒，再想到自己确实要在此等待一月，找点事做，深入体验这市井生活，似乎也无不可。而且，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或许能更自然地观察这弘治年间的人心世相。

　　他沉吟片刻，在掌柜和秀娘紧张的目光中，终于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悠然道：“掌柜的盛情难却。既然闲暇，讲讲也无妨。不过，谢某讲故事，随心所欲，题材不定，时长不定，能否吸引人，可不敢保证。”

　　掌柜的大喜过望，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客官您肯讲便是小店的荣幸！题材时长都由您定！就这么说定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客栈宾客盈门的场景，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秀娘更是喜上眉梢，看着谢珩，只觉得这位神秘的客官身上，又增添了一层令人心折的魅力。

　　于是，从这日起，“悦来居”这位常住客官谢先生，便在客栈掌柜的有意宣传和住客们的口耳相传下，多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位讲着闻所未闻的奇人异事的说书先生。而谢珩的阳世之旅，也因此增添了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让他得以用一种更融入的方式，观察这明朝京城的市井百态。当然，他每次开讲之前，都会如第一次那般，悄然布下隔音结界，并非为了保密故事内容，而是习惯使然，确保一个不受打扰的“领域”。这小小的手段，在凡人眼中，或许只当是谢先生讲究，不喜嘈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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