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锦囊遗芳尘 尺素寄长情 楚河汉界演 棋枰烽烟起

　　谢珩回到忘川的翌日，忘川那永恒柔和的微光再次洒满郡治，仿佛他从未离开。枢机殿内积压的些许公务，在他高效的处理下迅速理顺，九泉之井也恢复了平稳的接引节奏。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轨。

　　然而，在阳世北京城的那段红尘岁月，终究如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

　　与此同时，在阳世的“悦来居”客栈，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浮动微尘。秀娘如同往常一般，拿着清扫工具，轻手轻脚地推开谢珩曾居住的那间上房。屋内整洁依旧，仿佛那位气度不凡的谢客官只是暂时外出。但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以及那份骤然空寂的感觉，让秀娘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细致地擦拭着桌椅，整理床铺。当她的手拂过枕头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微微一怔，轻轻掀开枕席，只见下方静静躺着一个靛蓝色的粗布囊。布囊做工寻常，与谢珩平日衣着风格相仿，但入手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润感。

　　秀娘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认得这个布囊，谢客官似乎颇为珍视，时常随身携带。他……他竟将此物遗落了？还是……刻意留下？

　　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与惶恐，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囊的系绳。里面并无金银财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封信，折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支通体温润洁白、毫无瑕疵的玉簪。那玉簪样式简洁至极，只在簪头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模样，雕工看似朴拙，却韵味天成，玉质更是她从未见过的莹润通透，仿佛内蕴光华，触手生温。

　　秀娘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封信，展开。信纸是常见的竹纸，上面的字迹却清峻飘逸，力透纸背，正是谢珩的手笔。

　　“掌柜尊鉴，秀娘姑娘芳览：

　　萍水相逢，承蒙数月照拂，感念于心。珩因故急需远行，归期渺茫，恐难再会。些许银两，聊表谢意，助渡光阴。特制玉佩两枚，贴身佩戴，可佑身心安宁，邪祟不侵，聊护平安。此乃珩之心意，万勿推辞。秀娘姑娘蕙质兰心，福泽深厚，前缘早定，良人可期。望勿以过往为念，珍重眼前，平安喜乐。

　　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谢珩 顿首

　　弘治十二年正月末””

　　信纸从秀娘指间滑落，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未动。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是悲是喜。他走了，果然走了，走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留痕迹，仿佛人间蒸发。那“归期渺茫”、“恐难再会”八字，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是啊，他那样的人物，本就不属于这方小小的客栈，这喧嚣的尘世。数月相处，点点滴滴的关怀，那些新奇的故事，那些温和的笑容，原来都只是仙人偶涉红尘留下的一段幻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滴在手中的玉簪上。玉簪触感温润，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紧紧攥住玉簪，那温润的暖意似乎顺着掌心，缓缓流入了冰冷的心田。

　　她想起他谈论那些“异乡名士”时的神采，想起他拿出金丝楠木时的淡然，想起他包饺子时的专注，想起他布下那无形结界的神异……一切的不寻常，此刻都有了答案。他非富家翁，非隐士，只怕……是那传说中的仙神之流。

　　悲伤如同潮水漫过，但奇异的是，那玉佩传来的暖意，以及信中诚挚的祝福，又让她感到一种被尊重、被珍视的温暖。他并非无情，只是仙凡有别，界限分明。

　　哭了许久，秀娘才慢慢止住泪水。她将信纸重新折好，与玉簪一同小心地放回布囊，贴身收好。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深深地福了一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谢先生……也愿您，仙途顺遂，永享逍遥。”

　　她抹去泪痕，脸上虽仍有戚容，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她明白了自己的位置，也接受了这份注定无果的缘分。这份短暂的相遇，如同寒冬里邂逅的一树玉兰，芬芳过后，留给她的是永恒的回忆与一枚温暖的寄托。她会好好生活，如同他所祝愿的那样。

　　当秀娘将布囊和谢珩留下的远超所需的银钱交给父亲时，只简单说谢客官已悄然离去，留下这些作为答谢。掌柜的惊愕万分，看着那足以买下小半间客栈的银钱，唏嘘不已，连连感叹“谢客官真非常人也”。他虽遗憾，但更多的是感激。他用这笔钱翻新了客栈，生意愈发红火。而秀娘，后来嫁与一位敦厚本分的书香门第子弟，那个玉佩成了她最珍爱的嫁妆，据说确有宁神养身之效，伴她一生安稳顺遂。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那封信默默看着，忆起那个腊月，那个带来无数惊奇与温暖的过客，心中虽有怅惘，却更多是感激与祝福。这，便是仙凡之交，最好的结局了。

　　忘川郡内，岁月静好。谢珩处理完公务，信步来到市集。远远便听见逸趣社方向传来刘邦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无赖气息的嚷嚷声。

　　“使君！谢使君！你可算想起乃公了！”刘邦一眼瞥见谢珩，立刻从社内窜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那象棋……嘿嘿，可是带来了？”

　　谢珩微微一笑，袖袍一拂，一副以锦盒盛放的象棋便出现在手中。“汉高帝久等了。”

　　刘邦迫不及待地接过锦盒，入手只觉沉甸甸，盒身以紫檀木制成，雕着简单的云纹，已显不凡。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霎时间，一股清幽绵长的木质香气弥漫开来，令人精神一振。

　　盒内，红黑双方棋子整齐排列。棋子并非寻常木质或象牙，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黄褐色泽，木质细腻如玉，更令人惊叹的是，在忘川柔和的光线下，木质纹理中仿佛有无数纤细的金丝在缓缓流动，光华内蕴，宝光暗藏。棋子造型古朴大气，“将”、“帅”二字以篆书写就，笔力雄浑；车、马、炮、士、象、兵（卒）形态逼真，细节处如马鬃、炮口、车轮皆雕刻得一丝不苟，栩栩如生。棋盘以同一块木料剖开制成，纹理对称，中间“楚河汉界”四字铁画银钩，仿佛真有金戈铁马之气萦绕其上。

　　“这……这是……”刘邦瞪大了眼睛，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这棋子的材质与工艺震住了。他虽不识金丝楠木，但也知此物绝非凡品，其贵气与底蕴，远超他生前所见任何玩物。“乖乖，这木头……怕是比乃公当年未央宫里的有些摆设还要金贵！”

　　“此乃金丝楠木，取其温润内敛，历久弥坚之意。”谢珩淡然解释，“希望合汉高帝与霸王之用。”

　　“合！太合了！”刘邦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冰润如玉的棋子，眼中精光四射，“有此神物，看那项籍还如何嚣张！使君，快，快随我去寻他！”

　　谢珩颔首，与兴冲冲的刘邦一同前往项羽与虞姬临河而居的院落。院外，曼珠沙华开得正艳，项羽正立于花畔，望着忘川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虞姬则在一旁素手烹茶，娴静美好。

　　“项籍！项籍！你看乃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刘邦人未至，声先到。

　　项羽闻声，重瞳转来，先是掠过刘邦那得意的脸，随即目光便被谢珩手中那副打开的象棋吸引。以他的见识，亦能感受到那棋盘棋子非同寻常的材质与气韵，尤其是那隐隐流动的金丝，竟与他自身霸烈之气有几分奇异的呼应。他眉头微挑，露出一丝兴趣：“这便是你之前念叨的‘象棋’？”

　　“正是！”刘邦将棋盘在院中石桌上铺开，棋子一一摆好，得意洋洋地开始复述他从图谱上学来的规则，“马走日，象飞田，车行直路炮翻山……这‘楚河汉界’，项籍，可还熟悉？哈哈！”

　　项羽听着规则，重瞳之中光芒闪烁。他生性豪迈，不喜繁琐，但这象棋规则简洁明了，暗合兵家之道，尤其是那“将”、“帅”不能照面，“马”有蹩腿，“炮”需炮架等规定，竟与战场之上的种种限制与机变隐隐相合，顿时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规则倒也不复杂。”项羽沉声道，目光如电，扫过棋盘，“既然如此，刘邦，你可敢与孤就在这‘楚河汉界’之上，再决一高下？”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

　　“有何不敢！”刘邦叉腰，“就怕你输了又找借口！使君，”他转向谢珩，笑嘻嘻道，“劳您做个见证，免得有人输了不认账！”

　　谢珩看着这对千古冤家，无奈一笑，于桌旁坐下：“二位请。规则我已知晓，可为裁判。”

　　虞姬也放下茶盏，袅袅走来，站在项羽身侧，美眸好奇地注视着这陌生的棋局。

　　对弈开始。

　　刘邦执红先行。他性子狡黠，第一步便走了“炮二平五”，架起中宫炮，攻势凌厉，意图明显。

　　项羽冷哼一声，毫不示弱，“马8进7”，屏风马应对，稳守中局。

　　棋局初开，两人落子如飞。刘邦仗着先手之利，调动车、马，频频过河施压，嘴里还不忘调侃：“项籍，你这马跳得可不如你乌骓马灵光啊！”

　　项羽不语，重瞳紧紧锁定棋盘，调动兵力，层层设防。他的风格大开大阖，子力出动迅猛，往往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指刘邦的薄弱环节。一时间，棋盘上烽烟四起，红黑双方棋子纠缠绞杀，如同微缩的战场。

　　“将军！”刘邦瞅准一个机会，沉底炮配合肋车，叫将。

　　项羽面不改色，“士4进5”，稳稳撑起羊角士，化解危机。

　　“咦？”刘邦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项羽粗疏，没想到防守如此严密。

　　棋入中局，争夺愈发激烈。刘邦擅长诡道，时而弃子诱敌，时而设下陷阱。一次，他故意卖个破绽，弃一马，引诱项羽的车深入。

　　“项籍，吃啊！不敢吃了？”刘邦激将。

　　项羽目光一闪，洞察其奸，非但不吃，反而趁机调动另一车，直插刘邦的腹地，反将一军！“孤岂会中你这等粗浅伎俩！”

　　刘邦吓了一跳，连忙回防，局面顿时被动。

　　虞姬在一旁看得手心微微出汗，她虽不懂棋，却能感受到那方寸之间弥漫的紧张气氛。谢珩则始终平静，偶尔在规则细节上做出公允评判，确保对局公平。

　　项羽越战越勇，他那属于绝世猛将的直觉与霸气在棋局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一旦抓住机会，攻势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逼得刘邦左支右绌。

　　“马后炮！绝杀！”项羽猛地将手中“炮”重重拍落在棋盘上，声如洪钟，震得棋子微微跳动。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重瞳之中闪烁着酣畅淋漓的快意。

　　刘邦看着被将死的“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耍赖的话，但在谢珩平静的目光和项羽逼人的气势下，终究没能说出口，只得悻悻地一推棋盘：“哼！不过是仗着力气大，下得猛了些！这盘算你赢！三局两胜，再来！”

　　项羽哈哈大笑，声震四野：“刘邦，任你诡计多端，在这堂堂正正之师面前，终究不堪一击！”他心情极佳，看向那金丝楠木象棋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此物果然有趣！谢使君，有心了。”

　　谢珩微笑道：“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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