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钱塘江金融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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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6月17日清晨,钱塘江上的雾气裹着柴油味漫进光大银行三楼会议室,我攥着那份部门合并文件,指尖反复蹭过“消费金融事业部总经理”的钢印。窗外重型卡车轰隆隆开往九堡,震得玻璃嗡嗡响——四季青新市场三天后揭幕。人生的变动和市场的兴起都压在这一纸通知里,像车轮碾过雨后发烫的柏油路,没有回头余地。我把U盘推给李天乐时,硬盘指示灯在晨光中幽幽地亮。“商户联名卡方案都在这儿了。”
李天乐的钢笔尖狠狠划过预算表:“总行特批了五十万营销经费。但下季度信用卡不良率敢涨0.3个点,你就收拾东西去四季青给商户装poS机。”那声音刮得人耳朵疼。
银行数载起落沉浮,我悟到银行的博弈如同在西湖边踱步——表面上温山软水岁月静好,底下却暗流汹涌。升职带来的从不是轻松,而是更大责任背后那把悬着的刀。
走出电梯时,午间的阳光劈头盖脸浇下来。我在不锈钢门晃动的倒影里正了正西装的垫肩。手机在公文包里震动,四季青招商办的短信灼眼:“A2-023档口已预留,押金需今日五点前到账。”
从三楼到一楼的七秒钟里,我把二十三万流动资金在脑中拆解又重组了三次。利息、拆借周转、供应商账期,每一个数字都在高速运算着风险与收益——钱和时间在现实中从来严苛,商场如战场,胜负往往差在几秒钟的决心。每一个看似仓促的商业决策,背后都是无数细节堆积后的最后一步。
下午九堡工地上,我蹲在属于自己的200平毛坯档口中央。手机外放着淘宝旺旺持续的叮咚声。客服南希的声音混着键盘的脆响从听筒里传来:“汪哥,这批poLo衫的买家,收货地址是绵竹救灾指挥部。得走EmS还是顺丰?”
“顺丰公益通道。”我扯松领带,正要擦汗,李天乐的电话追来了,背景里一片混乱咆哮:“你名下的小额贷客户现在堵在四季青砸Atm机!马上处理!”
冲到楼下,一个穿着鳄鱼poLo衫的男人正用Gi皮带抽打Atm防护罩,身后停着辆被刮花的路虎。他脖子上那条金链子晃得刺眼:“老子等了三个月贷款!现在要给地震专用贷款让道?什么狗屁道理!”
他吼完,一拳砸在车前盖,一个未拆封的淘宝快递盒滑落下来。陈老板家是最早一批装修的商户,档口里电脑都装好了,我看了一眼屏幕,点开他卖家后台,上面明晃晃挂着三钻店铺标识。
“陈老板,刚升三钻吧?这节骨眼,”我把屏幕杵到他眼前,“要是今天开通信用卡分期付,今晚就能挂‘震区直通车’的专属标签。”他那条晃动的金链子突然定格了。我顺势在Atm机输入操作代码,“特批绿色通道”的绿色弹窗跳了出来,把他脸上狰狞的怒气吞掉一半。
银行和小生意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壁,而电商平台无形中打通了这层壁垒。商场上真正解决问题,从来不是拿制度压人,而是找到彼此利益的真正交汇点。
那一夜,我蹲在四季青二楼空旷的毛坯水泥地上思考接下去我该怎么继续我的职业生涯。月光从巨大的钢架穹顶缝隙间漏下来,在银行继续做两年,还是辞职重返我的服装生意,让我有点犹豫不决。
钱与力在月光下共生,夜与昼的声响编织成市场的呼吸。
档口的装修终于停了手,空气里新刷的白墙与劣等廉价板材的刺鼻味道混在一处,搅扰得人头昏脑涨,我站在空荡的铺子中央,脚底刚刚铺好崭新却粗粝的瓷砖,映照着惨白的灯光与窗外渐沉的暮色——心里却莫名空旷得令人发慌。角落里堆放着未来得及清走的残余垃圾与新进的崭新铁架子。
回到汽车东站出租房,窗外,华灯初上,华辰大酒店周边喧嚣如蜂涌。我拿出新购的折叠饭桌支开,桌面反射着清冷的光亮。今天,我要把毕业两年以来各自撞得头破血流的老友们重新喊回家中吃饭。
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是国浩,油腻腻的衬衫领口软塌塌贴着脖颈,沾满风尘,曾经锐气如刃的年轻人眼中如今凝着疲惫的云雾。“呼,总算到了,”他擦了一把汗淋淋的额头,苦笑着说,“金胖商城那边,今天才成交了三单……月底的房租真不知道去哪里凑了!”
紧随其后的身影细瘦纤薄,那是小茹,脸颊透着一种营养不良的蜡黄,手指关节却显露出用力干活留下的印迹:“我打工那家小店也关门了……老板卷了钱跑路。我的……我的押金和半月工资一起都泡汤了。”她用力搓着手中皱巴巴的空烟盒,话尾轻若蚊蚋,眼睛却不争气地低垂下去,盯着瓷砖地面。
曾经爱说爱跳的波波,如今坐在角落里默然无声,只余深重的沉默和眼底褪不去的灰暗。南希与林夕挽着胳膊一同进来,林夕的薄衫肩膀上裂了道小口子,显然是被什么钩破又来不及缝补,露出皮肤一小块刺眼的苍白。南希看起来尚好,但她刻意将胳膊上一块暗红色的烫伤痕迹悄悄隐藏于袖口深处,仿佛掩盖着她那同样无法愈合的生活缺口。
菜盘里的滋味终究乏善可陈。我举起手中几乎空了但已无力斟满的玻璃杯。灯光下,那些浮尘颗粒清晰可见,盘旋游动,在每个人眼中如鬼魅般纠缠着不愿离去。窗外车轮滚过的声音、高声的市井叫卖,不断搅碎屋内的寂静。
“四季青档口算是装好了。”我的声音在吊扇沉闷的嗡嗡声中艰难挣脱出来,“就想问问大家——还想不想回到这条线上,再干一次?”
刹那间,头顶那一方吊扇转动的嗡嗡声响骤然变得清晰可闻,搅动着凝固的沉重空气。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如同推开了一扇沉重生锈、许久未曾开启的老门。
“在车间里烫花的那批衬衣,” 南希手指无意识地轻抚杯沿,眼睛注视着桌面,“老板娘咬定了是我的问题……其实布料早就偷偷换了便宜货……”她停住,努力咽下喉咙深处一股酸涩与哽咽的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半年啊,工钱只给了六分之一……要不是有证扣在人家手里……”她的声音如同逐渐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最后剩下干涩的尾音无力地在房间里消逝。
“厂子倒了,”角落里的波波突然开口,声音喑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硬物,“钱……没有拿到。家里……父亲等着动手术……”她只挤出这几个断续的词句便戛然而止,如同骤然断弦的琴声。她猛地昂起脸朝上看去,目光如同钉子般牢牢钉住顶上方飞速旋转的风扇叶片,仿佛从其中榨取某种无声的辩解。
接下去是小茹的声音,细弱、胆怯地补充道:“刚进去打工,就是打杂工,什么都做。端茶倒水、打包发货……天天被骂到抬不起头,”她自嘲般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摆,“连我弯腰扫个地,他们都能嫌弃我动作拖沓……累得像狗,却给一点点工资!” 她伸出干裂起皮的手,颤抖地推了推桌上那盒香烟,忽然又神经质地收回手放在桌下藏好,如暴露了自己无法自容的秘密。
曾经梦想用笔杆子走遍天下的林夕,此时声音轻若游丝:“在城里东跑西跑……写的东西全成了广告单子上的肉麻字,那字迹歪歪扭扭我都认不出了,画的设计更没人看了。老板说,‘林夕,你这文字一点狗屁用没有,根本换不来钞票。’”她抬手狠狠抹去眼眶中滚烫的雾气,水痕划过脸颊。窗内窗外皆是人群喧哗,只有这小片地界上悬着一种接近真空的死寂。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国浩身上。他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结实但布满深浅刮痕的手臂,仿佛手臂便是他的全部故事,无需多言,伤痕已替他诉说了一切。
“金胖商城?嘿,快黄啦!”他扯出一抹苦涩笑意,“说是商城,其实屁大点地方,周边都在拆迁,没人去,堆的都是破烂货,”他声音沉沉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我可以开车,想跟着你……给档口出把力气拉货跑腿,混一口踏实的饭吃,行吗?”他眼中那份曾如烈焰般燃烧的锐气此刻熄灭了,化为恳求的卑微微光,“这饭碗,总好过眼看着金胖彻底烂死强!还能帮帮胖妹多顶一阵子。”
吊扇搅起的热风,裹挟着沉默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比刚才更显得滞重。大家这几年经历的苦涩味道,混合着尚未蒸干的绝望气息,沉甸甸地伏在所有人的肺腑里。我环顾这一张张曾几何时神采飞扬、如今却被生活啃噬得布满沟壑的脸——林夕那尚未彻底擦干泪痕的睫毛,波波死死盯紧吊扇叶片的木然眼神,国浩粗糙掌心里老茧上沾染的灰尘……那不仅仅是从他们各自口中倾泻出的苦水,更是我们整代人的窘境切片。我们都是被浙江水利水电学校的图纸规划好了蓝图的人,如今却被现实狠狠撕破打翻。毕业证沉甸甸拿在手上两年,生活却只给了我们一张张不及格、被刺眼红笔标注着的狼狈答卷。
出租房门半敞半合着,门外夜市嘈杂的人声、车辆鸣笛声,纷乱交织成背景噪音。我缓缓站起身,凳子腿划过粗粝的地面,拖拽出刺耳的声响:
“两年了,我们自己,活像被退了货的残次品!窝囊气,受够了没有?”我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每一道沟壑的印记。
声音低沉而沉重,带着自己亦深尝的伤痛一同砸向寂静的屋子:“四季青,200平档口,新刷的白墙,新搭的铁架子——还没放满衣服,我们能不能再拼一次?”
众人抬起头,眼中淤积已久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块石子,泛开一圈圈新的涟漪。
国浩豁然站起,几乎带倒了凳子:“放心!我身上别的都缺,一把力气管够!”声音洪亮得竟似要穿透这房间的四壁。
波波的视线第一次从头顶风扇上缓慢收回来,微微点了点头:“力气……只要要,我全都有。”话语依旧稀薄简短,但重浊的呼吸节奏里仿佛注入了新的决心。
我转向林夕与小茹:“你是档口最亮的眼睛。进什么料、做什么货、怎么搭配,全凭这双眼了!”
林夕挺起尚带着泪痕的脸颊:“好!当年在学校画图,武侠风的设计,这几年我画了好几本了!”而小茹也终于抬起眼睛,用力点了点头,不再回避他人的视线。
最后,我目光停在桌对面的南希脸上:“南希,把布握在手上!该用多少料,要剪出什么样子,我们全靠你那一双手了!这双手,再也不能废掉!当然量起来了,自有大把工厂对接我们,到时候就轻松了。”
南希迎着我的目光,轻轻把手从桌下平移到桌面上来,微微攥紧,继而伸展,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放心!线头再歪歪扭扭,我拼死也把它缝平整了!”她那曾被烫伤的旧痕此刻仿佛淡去几分,又被重新点燃成某种印记。
桌面下,几只粗糙的手掌紧攥的拳头缓缓放松了;桌面上,几只伤痕累累的手缓慢而用力地伸展、触碰在一起——掌心干燥坚硬,带着磨砺的粗粝感,如砂纸般真实地、紧密地相互贴紧。滚烫无声的力量无声流淌。我们终于不只是一盘散沙,而是被一种深潜的血脉重新锻打在一起了。
出租房外面裹挟着喧嚣、灯光还有市井生活的暖风,挟带着浓烈的人间烟火气,那风灌满了我们的胸膛,冲散了角落里堆积的灰尘味道,仿佛正撕开所有滞重气息的幕布。
门外流动的人潮、璀璨灯光,都暂时化作背景;我们一同站在光与暗交织的门槛上,视线交织处,是无言却灼热的激流。那辆被国浩称作“老伙计”的电动三轮车,车斗的铁皮锈迹斑驳如同落日的泥浆,此刻竟被灯光涂抹上些许奇异的亮色。
黑暗退入身后,我们被推向光亮嘈杂的世界里。
命运的铁索哗啦滑下的声响,正是我们自己拉开的战歌——门开了,卷走了最后一丝踌躇。六股曾各自荒凉的光,此刻,执拗地拧成了一束;这束光虽仍不够明亮到驱散前途浓雾,但这束从我们手中重新升腾的光,劈开迷途,只为映照各自手上布满的伤口与纹路——这,就是我们终于敢于再次递交给生活的朴素凭据。
几天后SUdU团队的周会上,我指着投影屏上颜色刺目的消费热力图:“地震后运动鞋搜索量涨了300%,但实际成交转化才可怜巴巴的2%,问题出在哪?”
林夕的咖啡杯“哐当”摔落在地毯上,褐色液体污损了一大片,形状怪异。
“淘宝的运费模板设错了,”我切出物流数据的屏幕截图,“西南地区默认运费还要15元,可救灾物资现在都走特殊通道!”随着我的声音激动起来,眼镜滑到了鼻尖。身后那面印着“深发展优秀员工”的奖牌突然从墙上松脱,“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墙上那钉子留下的白色小坑赫然醒目——就像淘宝网和拍拍网在c2c战场彼此瞄准又开火后留下的弹痕。
中午十二点,我站在SUdU档口的钢结构横梁上调试监控探头。午间的热浪从还未完全封闭的棚顶蒸腾而上,汗水瞬间湿透了衬衫后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条通知跳出屏幕:易趣网发布公告,“即日起承认淘宝卖家信用等级”,那行“终身免费开店”的小字,像一行神奇的代码,骤然点亮了我那个三钻小店的估值。
底下几个工人正费力地展开“光大联名卡95折”的红色横幅。我一边指挥着角度,一边拨通了李天乐的电话:“给我调十个业务员过来,我能让整个四季青都用上光大的poS机。”有些风口转瞬即逝,抓住了就是铺天盖地的阳光,错过了只剩下灼人的尘烟。
七月的杭城像个巨大的蒸笼。我在SUdU档口和银行之间来回折腾,汗流浃背地调整模特身上的“神话”系列t恤。窗外的脚手架上,工人正悬挂巨型广告招牌,“SUdU潮牌入驻四季青”几个立体大字在烈日下反射出某种冰凉的光。
“汪哥,拍拍网的人来了,”南希递来块湿毛巾,她鼻梁上的蓝色镜片恰好映出对面档口“韩流先锋”闪烁的灯箱。穿着格子衬衫的招商经理递给我一张印着qq企鹅形象的名片,开门见山:“我们在推原创品牌专区,首批入驻商城免三年佣金。”
“可以谈,”我抹掉头上的汗,“但要在财付通的支付系统接入光大银行做为结算银行之一。”当他抛出“手续费可谈”的诱饵时,我瞥见窗外那辆四季青宣传车正慢悠悠驶过,车身上“平台即将上线”那几个血红色的立体大字被阳光烤得边缘有些发软、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所谓的机会窗口,往往在热度最高、也是最煎熬的时刻悄然开启。
7月20日,大暑到了。李天乐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手里捏着被粗暴揉皱的《都市快报》,头条标题触目惊心:“百度c2c平台内测遭淘宝卖家集体抵制”。
“总行要动大手术,”他的皮鞋碾过地上散乱的服装吊牌,“五个消费金融部裁撤三个。你可以带核心转岗。”空气凝滞得如同隔夜的粥。远处新架起的3G基站信号塔在烈日蒸腾的空气里微微晃动着轮廓,2006年冬天那个在华丰停车场扫楼推销信用卡的自己仿佛穿行而至,冰冷哈气与此刻汹涌而来的热浪猝不及防地撞击。
2008年7月28日清晨,熟悉的钱塘江潮气再次漫上银行三楼会议室,只是这次裹挟着嘶哑的蝉鸣。投影屏上,代表信用卡不良率的猩红色箭头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在象征警戒线的3.2%刻度上方蜿蜒爬行。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四季青合作已久的商户王胖子发来的短信像一根淬毒的针:“汪总,听说你们部门要撤?我仓里还压着三万件救灾帐篷……”
“总行巡查组,明天进驻,”李天乐的声音压得极低,崭新的皮鞋尖碾过满地烟蒂,“五个消费金融部,只保两个。”气氛沉重得像灌了铅。商业航船刚驶向风口,风暴预警却已在眼前拉响。
我一把扯松领带,像拔刀一样抓起激光笔,光点猛地戳在屏幕那片汹涌的数据图上:“上季度卡交易1.2个亿!里头37%都是救灾物资供应商撑着!”光斑最终死死钉在一个陡然飙升的节点上,“就在7月12号,汶川重建指挥部下二十万套劳保服订单,四季青商户那天poS机流水直接暴涨400%!”
会议室的门猛地被撞开,丁奕抱着三箱沉甸甸的档案跌跌撞撞进来,档案柜经年的灰尘气息和樟脑丸的陈味混合着合同散发的油墨味,顿时在空调的风口里翻搅。他气喘吁吁:“这是07年到现在,所有联名商户的一手底单……”我在那些泛黄褶皱的纸页中快速翻检,抽出一张边角沁着茶渍的合同,“王胖子去年九月才续签,他的物流公司现在扛着淘宝三成的救灾物资运输!”
深夜的档案室,我蹲在一大堆往年的信用卡申请表里翻找,指尖终于触到那张印有“传化物流”大红抬头的合同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叮咚作响——淘宝旺旺弹出消息,一个四川买家留言:“急购2000件反光背心!能走光大信用卡分期吗?”
我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冲进了门外的暴雨里。钱江新城璀璨的霓虹在湿透的路面积水中扭曲、碎裂,像散落一地的劣质信用卡反光贴纸。我在四季青仓库巨大的卷帘门下找到王胖子时,他正用计算器猛戳桌面,唾沫横飞:“妈的招行运费贷利率降到5.8%了,你们光大……”
“明天起,凡用光大poS结算的四季青商户,”我把湿透的衬衫狠狠甩在旁边的集装箱上,发出闷响,“运费贷利率再降0.5个点,首期利息全免!上个月你往绵阳发了十七车,九车运的是淘宝下单的救灾物资!这些订单本身就是你生意最好的背书!”
凌晨三点的临时作战室灯火通明,打印机一刻不停地吞吐着墨香。陆佳熟练地把七家物流公司的实时GpS数据导入系统,在巨大的投影地图上,一个个醒目的红点正沿着318国道串联流淌,如同一道新鲜的生命线。
“如果能捆绑整合下游服装厂、运输方到终端超市的所有结算账户……”她说话间过于激动,贴着精致美甲的指尖“嗤啦”一声划破了投影膜。裂痕像一道闪电,却照亮了更关键的可能性——“整个救灾供应链上沉淀的死钱,都能盘活!”
第一缕曙光艰难刺破钱塘江上空厚重的雾霾,我已经攥着那份熬夜赶制的《救灾供应链金融方案》站在了行长办公室门口。李天乐的金丝眼镜片反射出满纸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箭头:“总行巡查组组长是风控老手,最恨擦边球。”
“方案里所有账期,”我迅速翻开附录文件,“都在《流动资金贷款管理办法》规定的45天红线以内。预付账款融资这块,完全嫁接信用卡已有授信额度,合规无虞。”他的钢笔尖在“联名卡积分兑换运力折扣”那条款项上悬着停顿了几秒,突然“唰”地一声划出一道凌厉的确认勾:“下午带技术部去传化物流园现场测试对接!”
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传化园区钢铁纵横的轮廓活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几十米长的货车正在巨大的雨棚下转运打包好的救灾帐篷。我踩着积水跳上湿滑的月台,poS机连接的蓝牙打印机正吱吱地吐出一长串交易凭条。
“老赵,”我冲他大声喊,“如果咱每车物资都配发五张特制联名卡,”蒸汽和雨雾几乎封住了视线,我抹开脸上的雨水,“司机一路的加油、吃饭、住宿消费刷出来积分,回头直接抵扣你公司部分运费,怎么样?运费部分,我们银行会补贴给你。”
技术部老刘正费力地蹲在一辆货车的驱动轴旁调试车载移动poS设备:“GpS定位模块装好了!配合电子围栏,一旦车辆脱离系统预设路线,额度马上自动冻结!”话音未落,“咔嚓!”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同巨大的鞭子抽打在调度塔的避雷针上,瞬间刺穿雨幕。旁边调试台上的设备屏幕顿时飘满了雪花点——这个意外的瞬间却被我瞬间用手机记录了下来,日后成了向巡查组演示技术风控应急反应的绝佳实例。
8月4日黄昏,巡查组低调的黑色奥迪车队无声地碾过支行门前的柏油路。我站在二楼的监控室里,屏幕上清晰映着李天乐亲自为组长撑伞的画面,他弯下腰时那份小心的角度,与他钱包里那张全家福上弯腰拥抱女儿的姿态微妙地重合。
当巡查组的专家们在会议室内详细翻看四季青商户联名请愿书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时,我悄然按下了遥控器。主LEd大屏瞬间亮起,开始轮播传化司机在灾区物资接收点熟练使用光大车载poS设备的现场画面。屏幕上实时跳动着每一笔交易的数据流。
“这是我们昨天才紧急上线的‘爱心运力贷’通道,”我的讲解盖过了屏幕的背景音,“每办理一张联名卡,商户自动为灾区捐出一元钱的运输专项资金!”巡查组长抬了抬老花镜,他手中的钢笔突然轻轻抬起,敲了敲光洁的桌面边缘:“商户套现风险呢?你们凭什么确保资金是流向救灾?”
丁奕立刻应声推门进来,她和她身后的两个小伙子麻利地将三个档案箱搬上会议桌。我快步上前,抽出一份翻开,只见每一份客户信用卡申请表上都钉着一张对应的GpS运输路线监控打印图。“用真实的物流数据倒逼资金用途,”我精准地抽出王胖子其中一趟从杭州运往成都的详细运单存根,“运单显示他那台卡车核载40吨,poS机该趟交易对应的油费支出,与系统根据路线长度预估的标准油耗误差不超过2%!”
李天乐镜片后的目光在此刻显得格外锐利和果决,他几乎是在光束移动的瞬间骤然起身,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将‘爱心运力贷’这一模式……”
深夜钱塘江堤上的风夹杂着水腥味,带着凉意。江对面阿里巴巴滨江园区那正在夜以继日施工的庞大工地上,灯光如同跃动的星群。而银行庆功宴的喧闹被我远远隔绝在另一世界。
手机突然震动。我划开诺基亚N73,汪佳的短信泛着蓝光:明天话机世界同事来家里吃饭。我低头看着巡查组留下的那张普通打印纸通知,没有文头没有公章,只有冰冷的文字。第十七条上鲜红的笔迹格外刺目:“严禁跨部门及跨行业数据整合分析及交叉利用”。江对岸那些施工塔吊上闪烁的信号灯,忽明忽灭,让我想到几年前那个在华丰停车场独自抽烟抬头找星星的夜晚。
当第一阵潮水漫过远处堤岸黝黑的石块时,钱塘江低沉的轰鸣声里,仿佛有新的战场正在苏醒。这个2008年夏末的潮声,裹挟着银行内部变革的震动、商户沉浮的渴望、以及电子支付的微小光芒,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它不仅冲刷着坚固的堤坝,更在一张张财务报表的缝隙间奔涌冲刷。潮水一浪接一浪,冲上堤岸,漫过石头,又悄然退去。我点了根烟,望着对岸工地那跳动的灯火。知道这片风浪之下,那些看似固若金汤的堤坝和规则,最终都得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低头。这滋味儿,有点咸涩,像钱塘江的风裹着泥点子砸在脸上的感觉。
行走在钱塘江边无数次轮回的晨昏里,江水的潮起潮落成了时光最诚实的刻度。它让我看清:职场也好,生意场也罢,从来不会因你暂时的成绩或挫败而改变奔流的方向。唯有像江水一样具备足够的韧性,在狭窄处冲击突围,在开阔处积蓄能量,在每一个看似逼仄的关口,用专业和实干寻找哪怕一丝可行通路的人,才不会被时代的浪涛掀翻吞没。这条江懂得所有悲喜,却永远冷静奔流,这或许是它教会我应对沉浮的终极智慧——风浪之中,唯有脚踏实地向前奔流才是永恒的法则。
几年后,当我站在新的创业路上回望,2008年那个闷热、焦灼而充满裂痕的夏天,早已成为生命中无法回避的起点。它刻骨铭心地教会我:真正持久的商业智慧,永远存在于利他与互助的朴素土壤里,长存于共同面对风暴的合作之中;而所谓成功,不过是在别人低头看清规则时,你抬起头,看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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