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小说网 > 服装品牌主理人 >第38章 创业小队再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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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创业小队再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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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杭州,风里都掺着桂花香和新布头那股子生劲儿。我猫在四季青市场边上那个租来的小破仓库门口,看着几个搬运工把最后几箱印着“SUdU”的潮牌衣服摞上铁架子。铁门一开,灰在斜阳里乱飞,这情景,咣当一下就把我砸回了两年前——那会儿我刚从浙江水利水电学校报到完,蹬着辆快散架的二手三轮,车斗里盖着防水布,底下是我设计的头一批“水墨武侠”t恤,满杭州的夜市流窜。路灯底下,我们几个年轻的影子抻得老长,活像几个不安分的音符,一头扎进了这个城市的夜色里。

  兜里手机“滴滴滴”震个不停,淘宝旺旺的催命声跟隔壁仓库“刺啦刺啦”撕胶带的声音较着劲。仓库里头那台老电脑屏幕上,订单跳得正欢:上海松江大学城急着要三十件侠客卫衣;义乌小商品城那姓张的老板,在阿里旺旺上追命似的要看我“降龙十八掌”针织衫的图。北面墙上,钉满了纸片子,全是各个学校代理的联系方式,那密度,比村里的标语都密实。浙大城院的雯雯发来彩信,照片里她发展的六个二级代理,正在理工生活区摆摊,姑娘们笑嘻嘻举着“支持大学生创业”的手写纸板,背景那折叠桌上铺满了我设计的卫衣,暗纹里还藏着个小篆体的“剑”字,这设计的心思,也就懂行的细看才明白。

  门口拖鞋“啪啪”响,碟片哥趿拉着人字拖晃悠进来。我正给四季青档口的阿芳姐发新款预览图呢。他手指头弹了弹墙上那张都快掉色的夜市排班表:“哟呵!汪大设计师,地头熟路,这是要‘王者归来’啊?”

  “咳,老地方总得腾出来给学弟学妹们扑腾,”我把仓库钥匙在手里一转,铜齿刮着练摊磨出来的老茧,“下沙那四个摊位,我给美院那几个姑娘了。好家伙,干劲比咱们当年还冲!听说上个礼拜在文泽路地铁口,光我那个‘任我行’系列的卫衣就干出去快两箱!”

  窗户缝儿里钻进来一丝甜甜的桂花香,混着刚拆包的棉麻料子味儿。这味儿一下就把回忆勾起来了——那时候,我们还在汽车东站天桥底下“打游击”呢,一边躲着城管的探照灯,一边得吆喝刚出“SUdU”武侠t恤。那日子,提心吊胆,可那股子生猛劲儿,现在想想还挺带劲儿。

  天慢慢擦黑儿,橙黄的夕阳漫进了仓库。突突突一阵响,南希骑着她那小电驴三轮到了,车斗里撂着汽车东站夜市今天的流水账本。我俩往堆货的纸箱上一蹲,掏出计算器噼里啪啦对账。算盘珠子响,话头也跟着蹦:“阿里诚信通的年费该续了…”“浙传那边的代理刚问能不能搞点独家设计,别家没有的…”对完账,南希临走前从车斗拽出个泡沫箱:“喏,林夕让带的,火车南站那边新开的卤味店。”盖子一掀,嚯!猪头肉那股又香又蹿的油味儿顶鼻子就上来了!就跟那年冬天一样,收摊儿冻得哆嗦,挤在舟东那破奶茶店里分半斤猪头肉,油纸垫在掉漆的桌子上,五个油乎乎的指头印,到现在还印在我们第一版创业计划书的封皮上,像是某种原始股权的烙印。

  快毕业了,当初一块儿光着膀子干的“创业小队”又凑齐了,这感觉有点拧巴。你说它是转了一大圈吧,也对;可又像谁给你按了个倒带键,咣当给你拽回起点,只是兜里鼓囊了点,肩上沉了点。正感慨呢,“哗啦啦”一声,卷帘门拉到底。

  兜里那老掉牙的手机突然扯着嗓子嚎起来“老鼠爱大米”,是我妈:“仓库里面阴冷吧?你爸这老糊涂!非要把家里的电热毯给你寄去……” 抬眼一瞧,仓库玻璃门上我的影子:牛仔外套肩头还沾着线头,皱皱巴巴。这影子猛一下让我想起03年夏天那个暴雨夜,蹬着三轮冲庆春路夜市,雨点子跟瓢泼似的,硬是把印着“地摊爆款”的传单浇成了蓝糊糊的一团。后头一辆奥迪的大灯像探照灯似的打过来,后视镜里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那辆陪我闯过风风雨雨的三轮,现在还撂在仓库角落里,钥匙圈上刻的“天道酬勤”,早被时间磨平了,不使劲瞅都认不出来。

  深秋的杭州晚上是真冷。我缩在这个租来的小仓库里,扒拉着桌上的账本。淘宝店铺后台那成交记录密得跟蚂蚁搬家似的,在Excel表上慢悠悠爬。阿里巴巴1688的后台,“叮咚”、“叮咚”隔会儿就蹦个批发订单。各个学校代理的提成单子拉出来,快赶上部队行军铺盖卷长了。

  窗台上,搁着我那褪了色的第一版《摆摊许可证》,塑料封套里还夹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几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那是头一批“侠客行”t恤卖光后,在舟东路边摊,用圆珠笔写的分红协议,大家伙儿都按了手印的。后来呢?保田奔广州做外贸去了,国浩跟胖妹回开了“金胖商城”,伟胜自己捣鼓起1688批发,戴君斌弄了个淘宝店,小茹又回去跑夜市了。兜兜转转,就剩我、林夕、南希、波波,加上碟片哥,算搭了个“新五人组”,就守着“SUdU”这块牌子继续往前拱。

  给景芳亭夜市补完刚设计的“江湖女侠”新货,一头钻进了旁边的沙县小吃。蒸笼的热气糊得墙上的裂缝都看不清了。恍惚间,好像又瞧见大二那年,我们几个挤在定海新村那出租屋里盘货的样子。新做的衣服摊床上,还沾着墙上掉下来的黄点子粉。老板端上来碗馄饨汤,葱花漂在油花儿上。那油花儿晃晃悠悠的,冷不丁就映出我爸那张脸——那年寒假我给他带了件自己设计的羊绒大衣回去,他一直放到开春暖和了才舍得剪吊牌,可那包装盒上烫金的“SUdU”,他没事就拿袖子擦擦,宝贝得不行。勺子碰碗边“叮当”一响,远处火车过钱塘江大桥那“轰隆隆”的声音传过来,嘿,跟我的1688后台时不时蹦出来的询单提示音,一模一样!这动静儿听着就让人来劲,感觉全国各地的买卖,正顺着网线四面八方涌过来呢。

  仓库最顶上的铁架,摞着堆还没打字的空白吊牌,“SUdU”那几个字母在昏黄的灯泡底下,闪着廉价的亮粉金光,贼晃眼。这亮堂劲儿,跟我新别在衬衫口袋上的名片一个样:汪小闲 - SUdU产品推广经理。下头那电话号码,闻着还有股刚印出来的新鲜油墨味儿。

  碟片哥再次趿拉着拖鞋晃进来,我正往1688后台传刚拍的“降龙十八掌”针织衫实物图。“嗬!真把自己当汪经理供上了?”他手指头一弹我胸前的名片夹,那塑料壳子里还挤着去年印的“夜市联盟总策划”和“大学生创业导师”两张旧名片,叠在一块儿,瞅着有点搞笑。

  “嘿,总得让人家乡镇供销社的王主任知道该叫咱啥吧,”我笑着把刚打包装好的两箱新货推给他。箱子透明胶带封口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签:红的走淘宝直发,蓝色的给四季青档口阿芳姐,黄的分给下沙大学城那帮学生代理,至于黑的那箱,得赶紧上车,今晚夜班货轮发嘉兴。

  上回设计的“流星剑”卫衣放胖妹店里挂了小半月,价签从89一路滑到39。周末,碟片哥开着他那神车五菱,拉上我奔了临平的集市。车头挂着“SUdU特惠专场”的红布横幅,秋风吹得哗哗响。二十块钱印的一沓名片跟撒纸钱似的撒出去,见人就说“杭州新兴国潮品牌清库存”。其实门儿清,这批侠客主题是季节限定款,吊牌都是上礼拜临时赶工缝的!

  我正站在面包车顶扯着嗓子吼“最后十件!通通二十块处理!”,一眼瞅见中学门口戴红箍的大爷溜达过来了。“卫生管理费”,八块。我的嗓子,可是当年在庆春路夜市给保田他爸厂子鞋搞促销练出来的真功夫,肺活量顶得上半个小号手。

  大学城推广比预想得顺当。那天在浙大紫金港大草坪上,五个学生围着我装满新款武侠印花样的箱子,没咋犹豫就把代理协议签了。每人胸前也挂名片,头衔是“校园时尚顾问”,跟我这“经理”配套似的。有个染紫头发的姑娘,捏着我刚设计的“轻功”雪纺裙腰身那儿左看右看,眉头拧着:“版型吧…说复古也行…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我在四季青看到件印花差不多,贵五块,可好卖太多了。”

  我没吭气,掏出计算器啪啪一通按,把分成比例的数字戳她眼前。她盯着那跳动的绿色数码管,眼神里那点挑剔劲儿,像冰棍见了太阳,慢慢就化了。那天收摊往回走,瞥了眼五菱面包车的后视镜,好家伙,镜框里塞满了各校代理递来的纸条片片,五颜六色,活脱脱像个堆满金属亮片的小圣诞树。

  等那批一万五千件从代销厂清仓来的小整单堆进仓库,我和碟片哥蹲在门口就着卤鸭头啃面包。纸箱子一个个拆开,跟开盲盒似的:中年款老夹克、奇奇怪怪的大妈衫,甚至还刨出几件童装毛衣,整个一锅大杂烩!“我靠!”碟片哥拎起件荧光粉、花得能闪瞎眼的大妈衫,眼白恨不得翻到天上去,“咱汪大设计师的国潮精品店要卖这个?卖给谁?给广场舞大妈加点梦幻色彩?”

  我俩直接把五菱面包车的后座给卸了!装上那堆杂七杂八的衣服,跟游牧民族似的开始扫荡各个乡镇集市。在塘栖镇头几天挂“十九块一件”,撑到第三天降成十五块。那天下午正吆喝着,几个戴红臂章的就晃悠过来了。手忙脚乱收摊时,发现一个车胎还瘪了!蹲马路牙子上吭哧吭哧补轮胎,后背晒得暖烘烘的,大二那年蹬三轮让宝马溅一身泥浆的憋屈事儿,猛地又撞进脑子里。

  深秋清晨那个冷,吸口气都能凉到肺叶子上。我裹着件军绿大衣,在余杭镇菜市场门口抢了个临时摊位。处理过来的这批便宜衣服皱巴巴堆在塑料布上,像座花花绿绿的小山。写着“八块”、“五块”的价签被冷风吹得直翻跟头。叫卖声中,穿睡衣的大妈和拎菜篮子的大爷挤来挤去。有个瘦小的阿婆,捏着三块皱巴巴的零票子,非要拿走一件少了个纽扣、印着蹩脚“太极拳”的男衬衫。“就当抹布蛮好。”她说。

  那天收摊,点着手里一大把又软又皱的毛票,还没数清呢,四季青阿芳姐电话就打来了。她一开口就要我们把仓库里那批带“太极”啊这类偏中老年风的款,全清给她!“一块走!八块钱我全部要了!”——原来我在乡镇集市瞎扑腾试水卖过的款式,正顺着阿芳姐这张盘根错节的网,流向更远的县城小摊小店。你看,这市场就是个筛子,也是一张网,你以为没用的东西,换个地方,可能就成了香饽饽。生意嘛,关键得找到接盘的下家,就像水往低处流,钱在缝里走。

  盘在仓库角落翻看下沙大学城几个代理发来的总结报告,猛然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把我们的货,铺到了大学城周边二十六个乡镇点上!地图上插的小旗子都快放不下了。手机屏幕一亮,合作加工厂的老李发来消息:“汪总,在?明年春装有啥想法不?我这边还能再帮你代工五千件新款。”我抬眼瞅了瞅窗台上那盆绿萝,蔫头耷脑叶子卷着边,叶子上还蒙着上次去乔司镇赶集,泥巴车开过溅上去的一层灰。

  和碟片哥他们在沙县小吃油乎乎的小桌边盘账。单子上爬满了各种颜色的数字:淘宝店像种地,稳扎稳打;1688批发像开闸放水,量大跑得快;大学生代理这条线,就像织了张挺结实的渠道网;乡镇地摊清库存这招,比我们预想的还快,效率杠杠的。

  大家正吸溜着面条算钱,波波突然指着墙上电视大叫:“哎!快看!这不是咱那批清掉的联名款么?”电视里,模特穿着件双排扣风衣走秀,那款型,那剪裁,跟我跟碟片哥鼓捣半天最终放弃的“侠骨柔情”系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领口那吊牌,换成了几个花里胡哨堆一块儿的意大利字母组合。再看底下的价格标签后头那串零……我眼晕,一时半会儿还真数不过来! 瞧瞧,设计这玩意儿,有时候不是东西不好,是穿在谁身上、贴在啥牌子下面。江湖水深,你的宝在别人那儿可能就是根草,反过来也一样。

  那天晚上,定江路上,估计是喝了点,脚下有点飘。两边霓虹灯晃眼,“SUdU”四个大字的投影歪歪扭扭地打在仓库外墙上,光影晃动,像条费劲蜕皮的旧蛇。晃晃悠悠路过四季青市场后巷,正撞见清洁工往垃圾车里装大纸箱。箱口开了,一堆明显剪了标的次品衣服冒出来,某个我瞅着眼熟的Logo在昏黄路灯底下一闪,灭了。裤兜里的手机又是一震,摸出来看,是大学城最活跃那个代理小张的信息:“汪哥!知道你底子好!咱能设计点独家爆款不?就那种只有咱代理能卖的款?兄弟们(包括那几个妹子代理)都憋着劲儿呢!就觉得你这味儿正!”

  我抬起头,望着被城市灯火映得跟蒙了层毛玻璃似的月亮。那个紫发姑娘拧着眉头说“版型差点意思”的样子,格外清晰地又冒了出来。裤兜里印刷厂送的烫金名片还硌着大腿。“产品推广经理”…我伸手摸了摸它硬硬的边角,心里转了个弯:经理?这名头听着管人管事,可说到底,咱靠啥吃饭?还不是裤腰带上挂的那点设计手艺?下回印片子,是不是该把那“经理”抠了,换成“首席设计师”?管用不管用,试试水呗!

  脑子里还在琢磨紫发姑娘的话和下张名片咋设计,手机又鬼叫起来,老妈的声音絮叨着:“儿子啊,你爸把你寄回来那件羊绒衫锁柜子里了,非说要等你毕业典礼才舍得拿出来穿……”我下意识想去摸烟,指尖却碰到那张硬邦邦写着“汪小闲-产品推广经理”的烫金名片,一股凉意。这时,笔记本屏幕幽幽的蓝光刺眼,正停在“企业法人注册流程”的网页上。鼠标指针在那个【名称核准】的按钮上,一闪一闪。

  这闪烁的光点,像个小钩子,猛地把我拽回大三刚开学:辅导员黑着脸把我堵在办公室门口,手指头都快戳到我鼻子尖了:“汪小闲!你再为了搞你那衣服生意逃课,考试挂科,学位证还要不要了?!”那声音又干又硬,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砸在耳朵里生疼。

  当时我拳头攥得死紧,手心全是汗。现在想想,那感觉,就跟后来在乡下练摊儿被城管追着满街跑的心跳一样,咚咚咚敲着鼓点。学校讲的是纪律,是盖章的证;社会要的是你能把饭变出来的本事。这两条道儿,有时候看着是直的,走着走着,就拧成麻花了。能不能解开?看命,也看你脖子硬不硬。

  夜深透了。仓库里只有验货手电筒的光柱在货堆里扫来扫去,光柱里翻飞的棉絮绒毛,倒像极了冬天在四季青天桥底下躲着喝西北风时,呵出来的白气。

  突然,“哗啦”一声响!仓库卷帘门被猛地掀开!碟片哥和林夕连推带拽,把个大家伙给顶了进来——是从四季青阿芳姐那儿连哄带借弄回来的热转印烫画机。

  “快快快!”我嗓子有点发干,指着堆在墙角那批光秃秃、还裸着的加绒卫衣,“这批最基础的款,全给我印上‘SUdU’!要大个儿的!印在正后背!就用咱最早设计那个水墨山峦带剑穗的老图标!”那是啥?那是老子设计路上头一个算数的脚印!

  林夕甩了下短发,利索地从小三轮后座上跳下来,马丁靴“咚”一声踏在水泥地上,仓库的灰都震了三震。她那利落的剪影,跟刚认识时那个窝在学校阴暗潮湿地下室里、用二手缝纫机修补第一代SUdU样品的姑娘,模糊地重叠着。只是那时候她眼神怯生生的,现在那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刃!人嘛,都是在事儿上磨的。躲过几回城管,经手过几批货,跟人砍过几回价,眼神就变了。这眼神,学校里教不出来。是汗珠子摔地上,再让日头晒出来的盐碱花。

  临平镇的周末集市,永远是最闹腾的。周六大清早,我就站面包车车顶上,举着喇叭,迎着露水和灰尘开腔:“瞧一瞧看一看!杭州本土设计师原创潮牌‘SUdU’特惠专场!武侠国风!中性百搭!”车头挂着“SUdU大学生创业项目”的横幅,被早晨露水打湿了,蔫头耷脑地坠着。车斗边围着一群穿睡衣、睡眼惺忪来赶早市的大妈大姐,手指头在“江湖小侠”针织衫堆里挑挑拣拣。

  蹲集市马路牙子上扒拉盒饭,兜里手机走调地唱起来了,是浙传学生代理的负责人,声音兴奋得能点着火:“汪哥!大喜事儿!我们这边一寝室长,要订五十件你那‘侠客行’基础款t恤当班服!就冲你那行书‘侠’字够拽!定金打你支付宝了,快查!”盒饭里的油汤一晃荡,差点泼我一身油点子。

  从那以后,那辆后座被卸掉的五菱,载着我设计的衣服还有我们几个人,真跟候鸟似的,在各个地方迁移。在余杭镇菜市场门口,波波把件设计最夸张、荧光粉底加上黑色粗大“拳”字的套头衫(这系列后来悄悄改名叫“狂侠”了)硬套在一个塑料模特架子上,抄起喇叭就喊:“出口韩国的!正宗外贸尾单精品!手慢无!”人群“呼啦”一下还真给围上去了。乔司镇的夜市,天刚擦黑,人流最旺。南希眼疾手快给几件童装毛衣挂上临时打印的“韩流同款”小纸牌(其实设计平平,就胸口绣了个小小的“御剑”),刚挂上没两分钟,城管那贼亮的手电光束就刺破人群扫过来了!只听“哗啦”一声,我和南希几乎像条件反射,扯着塑料布的四角,卷起来拖着就跑!三轮车链条被踩得咔咔响,碾过石子路,身后塑料布摩擦地面,“沙沙”地响,月光碎了一地。

  那晚回到仓库门口,蹲地上数白天收上来的钱,毛票、块票皱巴巴一堆。数着数着,在整理一件退回来的男式夹克时,摸到内衬口袋里有张纸疙瘩!掏出来一捋,竟然是张泛黄的期中考试卷!抬头写着“xx小学五年级三班王xx”,作文题目《我的理想》,抬头上打了个大大的红问号。下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了半句:“我长大了想当……”,后头空着。捏着这张卷子,仓库灯泡昏黄,心里头那个滋味,酸得像泡老坛酸菜。这衣服打哪儿来的?八成是哪家服装厂工人子弟,跟着爹妈在厂里写作业夹进去的。那份没写完的“理想”,就这么跟着这件设计平庸、没人要的夹克,一路流转,最后落到了我这个摆地摊、搞“潮牌”的小老板手里。这东西放他作业本里,是未竟的念头;放我仓库里,成了过气库存的注脚。东西没变,位置变了,价值就天差地别。像不像我们这些人?得把自个儿放对了筐子,身价才能往上蹿。

  盘在仓库角落货箱上,翻看雯雯从浙大城院发来的照片。照片里,那六个姑娘在宿舍生活区支着折叠桌,撑着的“SUdU服饰大学生创业点”手写牌子被风吹歪了。这画面,猛地劈开了我的记忆——跟当年庆春路夜市,我们用废纸箱板子写的头一次“SUdU原创设计”招牌,简直一个妈生的!又薄又旧,看着是寒酸,可照片里她们脸上那股子劲儿,眼里那点亮光,跟我当年一模一样!

  顺手摸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个用旧了的U盘。怼进那台同样“饱经沧桑”的笔记本屁股后头。屏幕蓝幽幽的光,映在旁边墙上贴的那张巨大的手绘杭州地图上——地图上细红线绕满了,像蜘蛛网,从四季青到小和山高教区的每条公交线都标着。那是多少趟来回奔波烙下的印记。点开U盘里存的样衣设计稿文件。新一批“江湖侠女”系列的水墨图样跳出来。看看屏幕上跳出来的线条,再看看那张蛛网般的地图。

  “碟片哥,”我把张刚打好的配货单拍在他胸前,“今儿晚上你先跑趟浙大玉泉,把货送到,顺道把我这名片,” 我指了指桌上刚打印好、还带着热乎气的写着“汪小闲 - SUdU首席设计师”的样品,“递给美院那几个鬼点子多的丫头,让她们参谋参谋,有啥说法没。”他那盒新印的“渠道总监”名片在节能灯惨白的光底下,也透着点廉价的、塑料片似的金光。

  时间这东西,就在打包发货、改设计、被催单、跑集市里嗖嗖飞。那天正缩在四季青仓库二楼小隔间里,抓耳挠腮地憋我那篇拖到姥姥家的毕业论文呢,电脑屏幕右下角突然又蹦出那个代理小张的头像,滴滴滴响得闹心。

  “汪哥汪哥!独家爆款!独家爆款!啥时候能整出来啊?兄弟们这腔激情都快等成冰碴子了!”

  鼠标停在论文那堆枯燥的理论模型上,半天没动弹。脑子里像放电影:紫发姑娘挑剔的眼神、阿芳姐压价时刮刀似的嘴皮子、碟片哥蹲路边补轮胎那背影、代工厂老李那客气的“汪总”、还有辅导员那句硬邦邦的“学位证还要不要了?”……全搅和在一块儿。

  就在这时,屏幕底下阿里旺旺的窗口又闪了一下。四季青档口的阿芳姐。

  她的消息永远是那么单刀直入,带着实战派的精准:“小汪,新款图看了。印花还行。但你这批‘轻功’雪纺,臀围放量得再打一寸半。南方姑娘骨架大点,放开点好卖,信我的。”

  我盯着聊天框里那个醒目的“一寸半”,手指头在笔记本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敲着。大学这几年算的是水利工程的管道水压混凝土。现在算的是衣服的臀围腰围肩宽针脚密度。我有时候是真犯迷糊:我这上的到底是水利水电大学呢?还是这大学不知不觉把我变成了一捆可以往缝纫机上架的布料?这他妈到底谁在改造谁啊?这困惑,就跟以前学校老师那些个话一样,说起来一套一套,细想想挺逗:

  小学老师:“不读书?以后初中都考不上!”

  初中老师:“现在不拼命学?高中大门朝哪开?!”

  高中老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努力?大学门缝儿都不让你摸!”

  进了大学,辅导员叨叨:“四年混过去?毕业就得失业!”

  可等真一脚踏进社会这口大染缸,在水里扑腾几圈呛几口水之后,常听见人家说的却是:“你在学校到底学啥了?一点真本事都没有?”……你听听,这问题,问得我也懵圈。

  要我说啊,这事儿,得反过来看。你看那些在市场上兜里揣得鼓鼓囊囊、路子越走越宽的角儿,哪一个不是被真刀真枪练出来的?路都是蹚出来的,没啥祖传秘籍。那些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老百姓,聊起赚钱这事儿,脑子里的概念,细琢磨,根子都在小时候的课本里呢!大道理谁不会讲?满天繁星似的。可光指着那些道理去发财?那感觉就跟你半夜在陌生屋里找电灯开关似的,左撞墙右磕腿,脑门都磕肿了,那灯,指不定还在哪猫着呢!为啥?开关的位置,说明书上可没画。这说明书,得自己摸黑画。

  就像小时候父母训孩子,话都差不多:“好好念书啊!长大了当医生!当老师!当科学家!那才是正经出息!”孩子们被这金光闪闪的目标撵着,吭哧吭哧学,拼死拼活考。千辛万苦,毕业证学位证到手,正准备着去大展拳脚呢。抬头一看,懵了。社会这台大戏,早就唱过中场休息了!些个受人尊敬、钱也多多的“医生”“老师”“科学家”……这些好坑位,就那么点。早就被家里有路子的、或者运气爆棚抽中“出生彩票”的、再或者就是跑得贼快脑子特活络的选手稳稳当当占了坑。这块蛋糕切好的份儿,远比你想得要少得多。这冰冷的现实铁板又厚又硬又凉,横在那儿,扑灭了多少年轻心口那团冒着蓝火苗的热气?梦想太大,坑位太少,这就是咱们这代人的现实拧巴。

  窗外的霓虹灯光穿过不太干净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色块。仓库里安静得很,只有旧空调扇叶嗡嗡转。空气里新布料混着打印墨水的味儿更浓了。我抓起笔,在那张空白的A4纸上开始勾草图。这次是想整个改良的对襟中式外套,侧边开衩要利落点儿。脑子里乱哄哄的:是武侠故事里的剑气纵横?还是自个儿创业这一路的拳打脚踢?这稿子上该泼啥?是凌厉的锋芒?还是那股子怎么也按不垮的倔劲儿?

  笔尖划在纸上,“沙沙”作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听起来,有点孤单,又有点像在划桨——谁知道会划到哪去呢?反正,桨,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创业这条漫漫长路,靠的就是这点光,这点气,一点点往前拱。商业的本质是什么?是活着,用尽一切办法,活好一点,然后再活好一点。我那印着“SUdU”的衣服,最终能走多远,爬多高?不知道。但咱得这么走,得这么爬。这条路,它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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