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暗流

　　方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者说，只是浅浅地昏沉了一会儿。当他再次被敲门声惊醒时，外面的太阳已经很高了。

　　“阿山！开门！”

　　是黄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方俊迅速整理好情绪，将那叠钱塞进枕头底下，然后才过去开门。他脸上的表情，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冷硬如石的“阿山”。

　　“黄哥。”他低低地喊了一声。

　　“收拾一下，跟我走。”黄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今天起，你不用再站大厅了。黄老板说了，你归我带。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碗汤喝。”

　　这就算是正式“拜码头”了。

　　方俊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当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出现在赌场大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有惊讶，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敬畏。

　　尤其是阿彪，当他看到方俊紧跟在黄毛身后，俨然一副“心腹”的模样时，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方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无形的墙，已经在他和这些曾经的“同事”之间，竖了起来。

　　他，已经不再是这个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物了。

　　黄毛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带着方俊，像巡视领地的狮子一样，在大厅里溜达了一圈，然后才领着他，从赌场的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外，是一片更加脏乱的院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柴油味。院子里，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解放”牌大卡车。

　　侯三，正像个犯人一样，蹲在卡车旁边，满脸的忐忑和不安。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了，脸也洗干净了，但那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却丝毫未改。

　　看到方俊和黄毛出来，他猛地站起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黄……黄哥，山……山哥。”他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

　　黄毛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地图，扔给了方俊。

　　“阿山，黄老板吩咐下来了，今天，给你和这小子，派第一个活儿。”他指了指侯三。

　　方俊打开地图，那是一张手绘的海州港区偏僻航道图。在图纸的东南角，一个名为“野猪口”的地方，被红笔画了一个圈。

　　“野猪口？”方俊对这个地名很陌生。

　　“一个废弃了好多年的野码头。”黄毛解释道，“那地方，荒得连鬼都不去。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开着这辆车，去那里转一圈。把路给我摸熟了，尤其是从烂泥湾到野猪口，哪条路最近，哪条路晚上没路灯，哪条路可能会有巡逻的，都给我记清楚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还有，到了地方，给我仔细看看，那里的水深怎么样，能不能停靠我们自己的船。周围有没有住家，有没有可能被人发现的制高点。所有这些，都要用脑子记下来，回来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明白吗？”

　　方俊的心猛地一跳。

　　他终于接触到这个集团真正的核心业务了。

　　“探路”。

　　这是走私行动前，最关键的准备步骤。

　　“明白。”他将地图收好，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黄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方俊，“这是给你们俩的经费。路上该吃吃，该喝喝，顺便买两条好烟，打点一下沿路可能会碰到的麻烦。记住，别暴露身份，就说你们是渔业公司出来，想找个地方租个冷库的。”

　　连掩护身份都设计好了。这个组织的严密程度，再次超出了方俊的想象。

　　“去吧。”黄毛摆了摆手，“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哼着小曲，重新走回了赌场。

　　院子里，只剩下方俊和侯三，以及那辆像钢铁巨兽一样沉默着的大卡车。

　　气氛，有些尴尬。

　　侯三看着方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就像老鼠看着猫。他昨晚，是真的被这个男人吓破了胆。

　　“上车。”方俊没有多余的废话，拉开车门，自己先跳上了副驾驶。

　　侯三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爬上了驾驶座。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将车子发动。

　　“解放”卡车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喷出一股黑烟，慢悠悠地驶出了这个罪恶的院子。

　　车子开上路，侯三依旧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方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野猪口”，一个全新至关重要的情报。他必须想办法，在今天，将这个情报安全地传递出去。

　　黄毛给的这一百块经费，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找个供销社，停一下。”他突然开口。

　　侯三吓了一跳，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干……干嘛？”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买烟，买水。”方俊的语气不容置疑。

　　侯三不敢多问，连忙将车停在了一家路边的供销社门口。

　　“你在这儿等着。”方俊扔下一句话，便跳下了车。

　　他走进供销社，用黄毛给的钱，买了两条“中华”烟，几瓶汽水，还有一些面包和火腿肠。

　　在付钱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售货员说：

　　“同志，再给我拿两包‘大前门’。”

　　售货员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把烟递给了他。

　　方俊将那两条“中华”烟大摇大摆地夹在腋下，而那两包不起眼的“大前门”，则被他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工装裤最深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将烟和食物扔给侯三。

　　“吃吧，路上远着呢。”

　　侯三看着那两条“中华”烟，眼睛都直了。这可是最高级的烟，他平时连看都舍不得看。他这才相信，跟着这帮人，是真的能“发财”的。内心的恐惧，似乎也被这物质的诱惑冲淡了几分。

　　卡车，继续朝着那个名为“野猪口”的目的地驶去。

　　方俊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的手指，在口袋里，轻轻地摩挲着那两包“大前门”。

　　他意识到从买下这两包烟开始，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而他，以及车上这个被命运裹挟的赌徒，正开着车，一头扎进这张网最危险的中心。

　　完成任务后，解放卡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在傍晚时分，慢悠悠地驶回了烂泥湾。

　　方俊和侯三回到赌场后院时，黄毛正叼着烟，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地听着一部单卡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

　　看到他们回来，黄毛关掉音乐，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回来了？路怎么样？”

　　方俊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将那张手绘的地图摊开，放在了石桌上。

　　“黄哥，路都摸熟了。”他的声音沉稳而又干脆，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从咱们这儿出发，总共三条路能到‘野猪口’。第一条，走海滨大道，路最平，但要过两个岗亭，白天有交警，晚上可能会有巡逻。第二条，穿老城区，路窄，红绿灯多，耽误时间。我推荐第三条。”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曲折的线路。

　　“走城郊的土路，绕过纺织厂的废墟，再穿过一片芦苇荡。这条路，比海滨大道远大概五公里，但全程没有一个路灯，更不会有巡警。路面虽然颠了点，但这辆解放卡车的底盘高，跑起来没问题。我跟侯三掐着表算过，全速跑，四十分钟，肯定能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到了‘野猪口’，我也下去看了。那地方，以前应该是个小渔船的停靠点，有个石头垒的简易码头，水深大概有四五米，咱们自己的船靠上去，绰绰有余。北面是山，南面和东面是大海，西面是那片芦苇荡，藏车、藏人都方便。最关键的是，那地方，别说住家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绝对安全。”

　　这番话，他说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路况、时间、地形、隐蔽性等所有关键要素，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混混”能做出的汇报了，这简直就是一份专业级的军事侦察报告！

　　黄毛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原以为，派这两个人出去，最多也就是回来告诉他路通不通。他怎么也没想到，“阿山”竟然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细致，这么滴水不漏！

　　他看着方俊，那眼神，第一次，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一种真正的“看重”。

　　“好……好小子！”他忍不住一拍大腿，“妈的，黄老板说你有脑子，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你这脑子，比猴儿还精！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站起身，将那两条“中华”烟从方俊手里拿了过来，抽出一包，扔给方俊，另一包则塞进了自己兜里。

　　“这烟，算你孝敬我的。剩下的钱，你们俩自己分了，喝酒去。”他摆了摆手，像是在打发两个小弟，“回去等消息。晚上，都给我机灵点，别他妈睡得跟死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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