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光头,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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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岚的出现,像一股清新的季风,在“恶魔岛”这潭死水般的军营里,吹起了一圈圈涟漪。可季风终究是季风,吹过之后,日子很快又恢复了它那钟表般精准而又单调的节奏。起床号,早操,训练,吃饭,站岗,熄灯号……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碾压着所有不合规矩的个人意志。这天周日下午,正是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营区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士兵都在午睡,或者看书、下棋。方俊正坐在床铺上,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施斌班长留下的那本地图册,试图把每一条等高线都刻进脑子里。
突然,营部那几只高音喇叭,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营长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紧急通知!十五分钟后,全体人员,在操场集合,进行军容风纪大检查!重复,十五分钟在操场集合!”
“军容风纪检查”这六个字,像一颗投入蚁穴的信号弹,在营区里瞬间引爆了剧烈的混乱。
刚刚还在梦里和周公下棋的、还在信纸上与未婚妻互诉衷肠的、还在棋盘上“楚河汉界”杀得难解难分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床铺上、马扎上弹了起来。整个营区,瞬间从宁静的午后,切换到了“一级战备”状态。
营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充满了恐慌的叫喊声和手忙脚乱的翻找声。
“我的指甲剪!谁看到我的指甲剪了?我刚还放在这儿的!”
“快快快,刮胡子刀借我用一下!我的天,这胡子三天没刮,都跟韭菜似的了!”
“风纪扣!我的风纪扣掉哪儿去了?谁有多余的?救命啊!”
整个营区,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又滑稽的“混乱”之中。每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试图在短短的十五分钟内,把自己从一个松懈的休假状态,变回一个符合《内务条令》每一个标点符号的“标准军人”。
十五分钟后,全营官兵,气喘吁吁地在操场上站成了几个整齐的方队。虽然动作快,但标准不能降。每个人的军帽都戴得一丝不苟,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武装带扎得能勒出印子,肩上那杆半自动步枪,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刚刚涂抹上去的油光。
营长和教导员,背着手,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参加联合国大会。他们带着几个连队干部,像一群挑剔的检阅官,在一排排纹丝不动的队伍前,缓缓走过。他们的眼神,比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还锋利,比x光还毒辣,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瑕疵,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九连二排,那个兵!对,就是你!脖子伸那么长干什么?想当长颈鹿啊?出来!帽子怎么戴的?歪了至少十五度!想去台上唱戏啊?”
“七连一排那几位!看看你们的武装带!松松垮垮的!是准备在里面养鱼还是准备装你们中午吃的馒头?!”
惩罚很简单,也很有侮辱性。被点到名的,直接出列,在全营的注视下,绕着操场跑五圈“学习圈”。
当检查的队伍,像移动的低气压一样,缓缓地“飘”到侦察排面前时,方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并了并腿,把腰杆挺得更直了。
营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队伍的第一个人,扫到最后一个人。当扫过方俊时,他的目光,明显地,在他的头顶上,停顿了那么一秒钟。
方俊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他今天早上刚洗过头,头发蓬松,尽管在集合前,他已经拼命地用口水,想把那几缕不听话的刘海往后抹平,但显然,效果不佳。在营长那锐利的目光下,他那点小聪明,无所遁形。
营长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朝施斌班长递去了一个充满着“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当的”的严厉眼神。施斌的脸,瞬间就绷紧了,额角的青筋都跳了一下。
队伍的最后,是平时不怎么受关注的炊事班和饲养班。
李教导员亲自走到了王卫国面前。他知道这小子干活实在,但个人卫生习惯,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
“王卫国同志,伸出手来。”教导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卫国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僵硬地伸出了双手。在集合前,他已经用肥皂和刷子,把自己那双手刷了足足三遍,指甲缝都快刷秃噜皮了。可那常年跟猪食、泥土打交道留下的、已经渗进皮肤纹理里的淡淡的黑色印记,就像一种顽固的纹身,根本无法彻底清除。
教导员皱了皱眉,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最终的检查结果,在晚饭前,就用毛笔,写在了宣传栏那张刺眼的红纸上。
“军容风纪检查情况通报:……侦察班,方俊,头发过长,不符合条令要求,扣除班级内务量化管理分2分;饲养班,王卫国,个人卫生不洁,指甲过长且藏有污垢,扣除班级量化管理分2分……”
两分!
对于视集体荣誉如生命的战斗班级来说,这两分,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全班每一个人的脸上。侦察班这个月本来有望评上“内务先进班”的流动红旗,就因为方俊的头发,彻底泡汤了。
晚上,施斌班长把方俊叫到了宿舍后面。他没有像方俊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沉默地抽着。
烟雾缭绕中,他才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方俊啊,你是聪明人,知道个人仪容仪表,关系到军队的整体形象,这些大道理,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但你要记住,在部队,纪律,就是天!你的头发,不是你一个人的,它代表的是我们整个侦察班的脸面!任何一点个人的习惯,都不能凌驾于纪律之上。因为你一个人,全班一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施斌班长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方俊的心上。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低着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王卫国那边,也差不多。老张班长虽然没怎么批评他,只是让他把《内务条令》中关于个人卫生的段落,抄写了十遍。可他看着老张班长那失望的眼神,比直接骂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当晚,方俊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从连队理发室里,借来了手动推子和剪刀,径直走向了后山坡的饲养班。
“卫国,我给你理发。”他找到正在铡猪草的王卫国,开门见山地说。
“俊哥,你还会这个手艺?”王卫国停下手里的活,惊讶地看着他。
“谈不上会,在新兵连里,给战友们推过几次。总比让文书那个二把刀给你推成狗啃的强。”
王卫国一听,二话不说,就从猪圈旁搬了个小马扎,在空地上坐下了,还把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方俊拿着那把冰冷的手动推子,对着王卫国那头又粗又硬的黑发,就推了下去。可他毕竟是个新手,再加上心里还憋着一股因为被扣分而产生的邪火,手上的力道没掌握好。推子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有时候还夹掉了几根头发,疼得王卫国龇牙咧嘴。
“哎哟,俊哥!你轻点!”王卫国摸着自己那坑坑洼洼的脑袋,感觉头皮火辣辣的,“你这哪是给俺理发呢?你这是拿俺的脑袋当萝卜,在刨地呢!”
“别动!”被王卫国一激,方俊也来了脾气,索性把剪刀一扔,“嫌我推得不好?行!干脆给你推个光的!一根毛都不留,我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光的就光的!谁怕谁!”王卫国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犟脾气,他梗着脖子,大声喊道,“剃光了正好!凉快!洗头省水!看谁还说俺头发不整洁!”
“行!这可是你说的!”
方俊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直接对着王卫国的脑袋,就哗哗地推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锃光瓦亮、青皮锃亮、甚至还能反光的光头,就诞生了。
“好了!”方俊扔下推子,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的那股火气,也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
王卫国摸了摸自己那异常光滑的头顶,感觉凉飕飕的,像个刚剥了皮的鸡蛋。他嘿嘿一笑,站起身:“还真别说,挺得劲儿!”
他走到猪食槽旁,舀了半瓢清水,照了照,对自己这个新造型,满意得不得了。
然后,他转过身,从方俊手里,一把抢过了推子。
“俊哥,别动,该俺了!”
“你?”方俊愣住了。
“咋的?我敢给你剃,你就不敢给我剃?”王卫国不由分说,按着方俊的肩膀,就把他死死地按在了那个油腻腻的小马扎上。“你头发长,俺指甲长,咱俩是犯了同样错误的阶级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剃,就得一起剃!这也叫……叫那个啥来着?哦,对,革命的彻底性!”
没等方俊反驳,那冰冷的、还带着他自己头发茬儿的推子,就已经贴上了他的头皮。
几分钟后,当方俊摸着自己同样光溜溜的脑袋,从猪圈旁那半盆浑浊的水缸里,看到自己那个无比陌生的、像个劳改犯一样的倒影时,他和王卫国对视了一眼,再也忍不住,同时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那笑声,充满了年轻人的冲动、荒唐,和一种说不出的、酣畅淋漓的畅快。
仿佛剃掉的,不仅仅是头发,更是那些烦恼、委屈,和所有不合时宜的“个人习惯”。
从此,猛虎三营的“恶魔岛”上,多了一对极其亮眼的光头兄弟。一个,在山顶的观察哨里,用智慧洞察着敌情;另一个,在山脚的猪圈旁,用汗水保障着后勤。
他们成了营区里,一道独特的、令人啼笑皆非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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