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血肉长城

　　实验室里，彻底变成了一个喧闹的“造船厂”。

　　“哐当！”“砰！”“刺啦——！”

　　桌腿被劈断的声音，柜门被撬开的声音，床单被撕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混乱而又充满希望的冲锋曲。

　　每一个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

　　四十多岁的后勤老王，抡起消防斧，虎虎生风，坚硬的实木实验桌在他手下，如同朽木般纷纷解体。

　　化学陈老师和物理张老师，两个平时连瓶盖都拧不开的文弱书生，此刻却像两头发了疯的野牛。他们一个用铁榔头砸，一个用撬棍撬，把所有能拆的东西，都给拆成了零件。他们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血泡，虎口也被震裂了，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

　　六十多岁的钱副校长，也把斯文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戴着老花镜，用一把老虎钳，费力地把实验室里那些废旧电线一截截剪下，为“造船”提供着最关键的“绑绳”。

　　而方俊，则是这场行动的总设计师和总指挥。

　　“桌腿和长的木板放两边，做主龙骨！柜门和轻的板子铺中间，做甲板！”

　　“绳子要用十字交叉法捆绑！这样最牢固！”

　　“汽油桶！把所有汽油桶都给我绑在木筏的底座两边！对称！一定要对称！不然在水里要翻！”

　　他的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在这片混乱中，指导着一切。他那颗属于侦察兵的、冷静而又富有逻辑的大脑，此刻就是所有人唯一的依靠。

　　一个简陋到可笑的木筏，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雏形初现。

　　它就是一堆破烂的木板，用床单、窗帘和电线，胡乱地捆绑在一起，底下，则固定着两个锈迹斑斑的汽油桶。它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仿佛水里随便一个浪头，就能把它拍得粉碎。

　　但这，是他们唯一的诺亚方舟。

　　外面，风雨似乎更大了。天色，也变得愈发阴沉，明明是下午，却昏暗得如同傍晚。

　　“轰隆——！”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大坝的方向传来！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剧烈！

　　整栋教学楼，都随之发生了一次剧烈的摇晃！墙壁上，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缝，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快！没时间了！”方俊的脸色惨白，对着还在捆绑绳索的众人发出了一声嘶吼，“山要塌了！立刻出发！”

　　刻不容缓！

　　他们几个人，合力抬起这个重达数百斤的庞然大物，艰难地将它推到窗户边。然后，砸碎了窗户的玻璃，将它一半悬在空中，一半留在窗台。

　　接下来，是登船。

　　“钱校长！您年纪最大！您第一个上！”方俊大声命令道。

　　“不！我是校长！我断后！”老教授的脖子一梗，倔强地喊道。

　　“这是命令！”方俊的眼睛都红了，“现在，我说了算！上！”

　　他半推半搡地，将钱副校长第一个推上了那摇摇欲坠的木筏。紧接着，是两个后勤老兵，然后是三位老师。

　　最后，只剩下方俊一个人，还留在实验室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了他们暂时庇护、此刻却即将变成坟墓的房间，然后，毅然决然地翻身跳上了木筏。他用匕首，割断了最后一根连着窗台的绳索。

　　“抓稳了！”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

　　那个简陋的木筏，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下一沉！然后，在一片巨大的水花中，重重地砸进了下面那片漆黑如墨的洪流之中！

　　冰冷、浑浊的洪水，瞬间就漫过了“甲板”，淹没了他们所有人的小腿。

　　木筏，在湍急的水流中，疯狂地打着转，像一片失控的叶子。底下那两个汽油桶，提供了关键的浮力，让它不至于立刻沉没，却也无法阻止它随波逐流。

　　“划水！用手！用木板！所有人！朝后山方向划！”方俊趴在木筏的前端，用一块捡来的木板，当做船桨，拼命地划着水，嘶吼着指挥众人。

　　所有人都趴了下来，用手，用胳膊，用一切能用的东西，奋力地击打着水面，试图控制木筏的方向。

　　风在吼，雨在啸。

　　冰冷的洪水，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在他们身上。一个小小的浪头打来，差点把年纪最大的钱副校长给掀下水去，幸好旁边的陈老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们离后山两百米的距离，此刻，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不行！顶不住！水流太急了！”物理张老师绝望地喊道，他的眼镜早就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一张脸煞白如纸。

　　方俊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不远处，那座越来越近的、孤零零地矗立在水中央的……电线杆！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

　　那根电线杆，是整个营区最高处也是最坚固的建筑之一！它的基座，是深深地灌注在水泥地下的！

　　如果能把它，当成一个临时的“锚点”……

　　“所有人！听我命令！”他再次发出一声怒吼，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放弃去后山！我们的目标，正前方——电线杆！用尽全力，划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在此刻，方俊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木筏上的人拼尽全力将木筏划向电线杆。

　　十米！

　　五米！

　　一米！

　　就在木筏即将与电线杆擦身而过、被洪水冲向更远处的那一瞬间，方俊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举动！

　　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抓紧了那根由床单拧成的绳索的一端。他怒吼一声，整个人，如同猎豹一般，从木筏上一跃而起，纵身扑向了那根冰冷滑溜的电线杆！

　　“噗通！”

　　他半个身子都砸进了水里，但他的手，他的双腿，却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死死地抱住了那根冰冷滑溜的电线杆！

　　“抓紧！！！”他从水里探出头，吐出一口浑浊的泥水，冲着木筏上的众人，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绳索，瞬间就被绷直了！

　　一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拉扯力，瞬间就传到了方俊的身上，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给扯断！

　　而另一头，那个简陋的、正要被洪水冲走的木筏，被这股力量猛地一拽，终于在疯狂的打转中，堪堪停了下来！

　　他们，得救了！

　　但方俊，却成了一座……人肉的桥墩！

　　他整个人，被绳索和洪水的巨大冲力，死死地固定在了电线杆上。冰冷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胸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手臂和双腿，为了对抗那股巨大的拉力，肌肉已经痉挛，青筋暴起，皮肤和粗糙的电线杆摩擦，早已是鲜血淋漓！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地模糊。

　　“方老师！”

　　木筏上，传来了钱副校长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们看着那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筑起一道生命长城的年轻教员，一个个都目眦欲裂！

　　“拉！把绳子拉过去！把他拉过来！”钱副校长疯了一样地喊着。

　　可他们都知道，不行。一旦他们开始拉绳子，和洪水的力量形成对抗，这个脆弱的木筏，会立刻被扯得粉碎。

　　就在这时，“轰——隆——！！！”

　　不是滑坡！

　　而是……爆炸！

　　方俊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远处那座巨大的山体，如同一个巨人推倒的积木，带着亿万吨的泥石，轰然倒塌，狠狠地砸进了东风水库那平静的水面之中！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高达数十米的、如同海啸一般的滔天巨浪，从水库的缺口处，喷涌而出！它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摧毁一切的姿态，朝着下游，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小小的营区，疯狂地——扑了过来！

　　“不好……”

　　他松开了手，整个人，连同那根被他拉扯得变了形的绳索，一起，被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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