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集结地:风雨欲来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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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罐火车的旅程,是一场对时间和空间的遗忘。不知在黑暗和颠簸中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当那扇沉重的铁门“哐啷”一声被从外面拉开时,一股夹杂着泥土、草木和陌生水汽的潮湿空气,混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
“全体下车!动作快!”
刺眼的光线让久处黑暗的战士们,一时间都睁不开眼。方俊眯着眼睛跳下车,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时,还有一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内地。
放眼望去,四周是连绵起伏的、被浓密植被覆盖的丘陵。空气湿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吸进肺里都是黏糊糊的。远处的山峦,隐没在厚重的云雾之中,透着一股原始而又危险的气息。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边境集结地域。
战争,已经近在咫尺。
“车炮分离!各单位按预定方案,进入隐蔽地域!快!快!快!”
团里的参谋们,举着小旗,扯着嗓子,指挥着各营连队。巨大的火炮被从平板车上卸下,由牵引车拖拽着,沿着临时开辟出的土路,一门门地驶入路旁的丘陵地带。
一到阵地,全三营上下各自紧张忙碌起来。
方俊所在的侦察班,任务最重。
“老马,你带一组,沿公路东侧山脊搜索!柱子,你带二组,去西侧!检查周边有没有可疑痕迹,确定警戒哨位!其他人,跟我来!”方俊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班长的角色,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
作为营里的“眼睛”,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勘察清楚这片陌生地域,为全营构筑一个安全的外围屏障。
夜晚,来得又快又急。
整个炮兵营,都消失在了这片丘陵地带里。车辆和火炮,都被盖上了伪装网,藏进了茂密的树林和山坳。战士们用工兵铲和雨披,在潮湿的红土地上,搭建起一个个简易的露营帐篷。
没有灯火,没有喧哗。只有林间不知名的虫鸣,和哨兵们偶尔踩断枯枝的“咔嚓”声。一种大战来临前的死寂,笼罩着整片山林。
子夜时分,下起了雨。
南国的雨,说来就来,先是淅淅沥沥,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雨披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方俊被营教导员从帐篷里叫了出来。
“方俊,睡不着,陪我走走,查个岗。”教导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是!”方俊二话不说,披上雨衣,拿上手电,跟在了教导员身后。
夜雾很浓,雨水混着雾气,让能见度变得极差。手电筒的光柱,在浓雾中也只能照出三四米远,周围的树影,在光影里摇曳,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脚下的路,泥泞湿滑。教导员走得很快,似乎心里有事,方俊紧紧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
“口令!”
突然,前方黑暗中,传来一声沉稳而又警惕的低喝。
教导员猛地一惊,脚步顿住了,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给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文书……呃,方俊!口令是什么?”他下意识地回头,压低了声音,慌乱地问道。
方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和平时期养成的习惯太可怕了!干部查岗,哪有问口令的?可现在是在战区!哨兵的枪里,是上了膛的实弹!按照战场纪律,口令答错,或者三秒内不回答,哨兵有权直接开枪!
“山河!”方俊没有丝毫犹豫,压低声音喊出了当晚的口令。
“回令!”方俊再次吼道。
“无恙!”前方的声音依旧沉稳。
黑暗中,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然后是一个身影,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手里的56式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还指着他们这边。
“教导员?方班长?”哨兵看清来人,也松了口气,但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后怕,“教导员,刚刚……我差点就开枪了!”
方俊的脸色,在手电筒的光下,一片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被吓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教导员走上前,拍了拍那个哨兵的肩膀:“好样的!做得对!任何时候,都得按规矩来!”
回到营部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教导员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点了根烟,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娘的……老子这条命,今天差点交待在这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和雾气混在一起,“和平兵,当久了……真他娘的要命啊!”
方俊没有说话。今晚这件小事,却像一声警钟,在他心里敲得震天响。
战争,不是演习。它不会给你任何犯错和适应的机会。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接下来的两天,全营都在进行着最后的适应性训练。
师里派来了教官,教大家一些简单的越南语。
“不许动——空得动!”
“举起手来——热杰连!”
“缴枪不杀——诺松空叶!”
教官在前面扯着嗓子喊,下面的战士们,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跟着学,场面滑稽得像个乡下草台班子。
“同志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教导员李卫东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喊话,“别以为咱们是炮兵,就用不着这个!上级通报,越南特工最近活动猖獗,专门摸咱们的炮兵阵地和观察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跟他们脸贴脸!到时候,炮兵也得给老子上刺刀!抓了俘虏,你连句话都不会说,怎么审问?”
教导员的话,让所有人都严肃了起来。学习的热情,也空前高涨。
方俊学得最快,他拿出笔记本,用汉语拼音和一些自己才懂的符号,把每一句越南语的发音都标注了下来。
“方俊,你这画的啥玩意儿?跟鬼画符似的。”王卫国凑过来看,一脸的迷茫。
“这叫音标,懂不懂?”方俊白了他一眼,“照着这个念,比死记硬背快多了。”
“先生就是先生,俺不服不行。”王卫国佩服得五体投地,涎着脸说,“回头你那本子借俺抄抄。”
大战,就在这种既紧张又有些荒诞的气氛中,进入了倒计时。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日,傍晚。
营指挥所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营长赵振声,手里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背着手,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来回踱步。
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我方的炮兵阵地、观察所,以及通过各种侦察手段判明的,敌军的前沿阵地、火力点、指挥所……
“命令!无线电静默解除!各单位,按预定频率,进行最后一次通联检查!”赵振声突然停下脚步,下达了命令。
“是!”
三个报话兵,立刻戴上耳机,手指在电台的旋钮上飞快地操作起来。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
“黄河,黄河,我是长江,信号清晰!”
“……”
电台里传出的“滋啦”声和加密后的通话声,像一把把小锤子,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报告营长!”方俊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个立正,“对敌前沿24小时不间断观察,未发现异常!”
“好。”赵振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方俊,命令你,带领侦察班,担任对空观察及指挥所外围警戒任务!”
“是!”
夜,越来越深。
山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步兵上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方俊立刻带着两个兵,冲出了指挥所。只见漆黑的山路上,一条由无数个晃动的白色亮点组成的“长龙”,正悄无声息地,急速向前蠕动。
那是即将发起主攻的步兵师。
为了在夜间识别,每个战士的手臂上,都扎了一条白毛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些白毛巾,就像一道道流动的、悲壮的符咒。
他们将从这里,进入最后的攻击位置,潜伏在离敌军阵地只有几百米,甚至几十米的地方,等待着总攻的号角。
几个小时后,他们中的许多人,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和敌人的碉堡、铁丝网、地雷阵,做最直接的碰撞。
方俊的心脏,被这无声的行军,撞击得剧烈跳动。
他看着那些从身边走过的、一张张模糊而又年轻的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兄弟们,走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指挥所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仿佛在敲响生命的丧钟。
所有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却毫无睡意。
等待,才是最熬人的酷刑。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二月十七日,凌晨五点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那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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