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好酒，就是不多

　　京市，秦家小院。

　　“爸，吃饭了。”林秀芝在门口唤道。

　　“哎！来了来了！”书房里传来秦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应答声。

　　很快，精神矍铄的秦老爷子便迈着比往日更显利落的步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

　　来到饭桌前，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自己专属座位前那个小巧的白瓷酒杯上。

　　杯子里，是浅浅一层近乎琥珀色的透明液体，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醇和而诱人的香气。

　　老爷子坐下，先是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凑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那陶醉的神情，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他眯着眼，感受着那缕独特的香气顺着鼻腔蔓延，似乎连带着胸腔里都舒坦了几分。

　　“啧，这酒……真是好东西啊。”秦老爷子咂咂嘴，感慨道，“就是太少了，不够味儿。”他指的是每次就那么一点，不经喝。

　　林秀芝更是直接白了老伴一眼：“行了吧你，要不是小岳惦记着你，你能有这福气尝到？还挑三拣四。小岳信里怎么说的？不能贪杯，循序渐进！你都忘了？”

　　被媳妇这么一说，秦老爷子讪讪地笑了笑，像是被抓住了小辫子。

　　他不再抱怨，而是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如同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凑到唇边，极其珍惜地小酌了一口。

　　酒液入口，依旧是那股温润甘醇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一股熟悉的、令人舒畅的暖意便开始在四肢百骸缓缓扩散开来。

　　不像年轻时喝的那些烈酒烧刀子般灼辣，这酒的暖意是渗透性的，绵绵不绝，仿佛能钻进老骨头缝里，将那些积年累月的阴寒湿气一点点驱散、融化。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细细回味着那悠长的余韵。

　　这酒……真是神了。

　　自从开始少量饮用后，他明显感觉到，以往每到阴雨天就从骨头深处钻出来的、那种酸涩滞重的疼痛感减轻了大半，身上总是暖烘烘的，连带着睡眠都踏实了许多，精神头更是足得不像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小岳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东西……”

　　老爷子放下酒杯，低声念叨着，眼里满是欣慰和感慨。

　　他心里清楚，这酒绝非寻常之物，怕是费了那孩子不少心力。

　　这份孝心，比酒本身更让他熨帖。

　　大咯拉村这边，秋收后的田野显得空旷了许多。

　　天气虽然转凉，但午后的日头依旧有些威力。

　　温云清刚把自己负责的那垄地的杂草清理干净，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走到田埂边一棵枝叶尚且茂密的大杨树下，找了个树根处的平坦地方坐下，拿出水壶，小口喝着水。

　　难得的平和时光。

　　自从孙志高和王海被处理之后，知青点里明显消停了许多。

　　虽然再也回不到王卫东当点长时那种相对纯粹的氛围，新老知青之间依然存在着看不见的隔阂，但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温云清对此很满意，这样就好，他需要的就是这份不被打扰的清静。

　　没过多久，其他还在劳作的知青们也陆陆续续朝着这片难得的树荫聚拢过来。

　　长时间的弯腰劳作极其消耗体力，必须停下来歇口气，喝点水，不然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温云清看到赵大钢和陈梅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朝树下走来，他便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在树根旁腾出了足够两人坐下的位置。

　　赵大钢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抓起自己的大水壶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长舒一口气：“哎哟我的娘诶，可累死我了！这秋翻地也不比抢收轻松多少！”

　　陈梅擦了擦汗，在温云清旁边坐下，接过话头：“是啊，不过这活儿干完了，冬天也就能安心猫冬了。”

　　她看向温云清，语气温和，“云清，你那边弄完了？”

　　“嗯，刚弄完。”温云清点点头，将水壶盖拧紧。

　　树荫下渐渐坐满了歇息的知青，大家各自喝着水，小声交谈着，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

　　树荫下，短暂的宁静被一阵带着迷茫和悲观的低语打破。

　　起因是一个叫苏晓芸的女知青，她用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声音，带着几分怅然说道：“我前几天收到信，我以前的一个同班同学，就是比我早一年下乡的那个，她……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老乡。”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信里她说，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扎根农村，再也回不去了。”

　　这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进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沉闷。

　　一个男知青叹了口气，用树枝无意识地划拉着地上的泥土：“唉，谁说不是呢。咱们来这里，短的两三年，长的像张援朝他们，都五六年了。年年说有机会，年年盼着招工、征兵、工农兵大学，可名额就那么几个，狼多肉少……咱们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就要一辈子留在这大东的黑土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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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妈上次来信，说我弟弟妹妹都安排工作了……就我，还在这里，前途茫茫。”另一个女知青说着，声音带上了哽咽。

　　“是啊，家里的情况也越来越顾不上，有时候还得家里贴补，想想真是……”赵大钢挠了挠头，他虽然性子豁达，但提到未来，脸上也难免带上了一丝阴霾。

　　就连一向乐观积极的陈梅，此刻也抿着嘴，眼神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种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恐慌，在歇息的知青中间无声地蔓延。

　　回城，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支撑着他们日复一日的艰苦劳作，但现实的残酷又时常将这个梦击得粉碎。

　　嫁（娶）当地人，似乎成了一条看得见、却让许多心有不甘的知青感到绝望的“退路”。

　　温云清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身边这些年轻而疲惫的声音，倾诉着对命运的无奈和对故乡的思念。

　　他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映着树影斑驳的光，深邃难辨。

　　只有他知道历史的轨迹。

　　再有一年，仅仅一年之后，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重启高考的春雷就要炸响。

　　知识的价值将重新被认可，无数知青将凭借手中的笔，为自己挣得一条返回城市、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现在所有的迷茫和绝望，在不久的将来，都会迎来转机。

　　但他不能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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