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人在念叨

　　“唉……”周明远也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和沉重，“是啊，卫国和婉茹……他们两口子……真是太难了。”

　　他想起自己那个倔强的老战友温卫国。当初调查组查出林婉茹有海外关系（她父母是早年归国的华侨，后来变故失联，背景复杂），要求温卫国划清界限。

　　温卫国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坚决不肯离婚，说“婉茹嫁给我就是我的妻子，她的出身不是她的错！要审查，我陪她一起！”

　　最终，夫妻俩一起被下放到了西北某个条件艰苦的农场接受改造。临走前，温卫国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自己这个最信任的老战友。

　　“我佩服老温的担当，他是个真汉子！”

　　周明远的声音带着敬佩和痛心，“可是……这世道……有时候真让人……唉！”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好友妻子的背景跟她本人有什么关系？她十几岁就参加革命，兢兢业业，立场坚定。

　　可就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海外关系”，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前途尽毁，骨肉分离。这种无力感，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我们尽力照顾好小清，就是对卫国和婉茹最大的安慰了。”

　　周明远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语气坚定，“小清这孩子，比我们想象的坚强，也有本事。你看他在乡下，虽然条件苦，但活得多有生气？

　　还做了这么多事，帮了那么多人。我们要相信他，也要相信老温他们，总会有团聚的那一天。”

　　林淑华靠在丈夫怀里，感受着那份坚实的依靠，心中的忧虑稍稍缓解。她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就是……就是忍不住想。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在寂静的知青点土屋里炸开，震得糊窗户的旧报纸都抖了抖。

　　温云清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把裹得更紧的棉被。

　　“哟，小温？”赵大钢立刻探过头来，一脸关切，“打喷嚏了？是不是冻着了？我说你这孩子，裹得跟个熊似的还冷？可别逞强，真感冒了这大冬天的可遭罪！”

　　他絮絮叨叨，像个操心的老妈子，“赶紧的，灶上还有姜汤，我去给你盛一碗？捂捂汗！”

　　温云清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大钢哥，真没事。就鼻子有点痒，没感冒。”他体质远超常人，这点寒气根本奈何不了他，纯粹是身体对寒冷环境的某种“仪式性”抗议。

　　赵大钢看他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嘿嘿一笑，打趣道：“没感冒？那估摸着是有人在想你呗！念叨得你直打喷嚏！”

　　温云清愣了一下，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林姨那张温柔又带着点担忧的脸，还有周伯伯沉默的身影……南方的暖意似乎隔着千山万水，驱散了一丝北方的严寒。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他刚想点头附和，那股熟悉的痒意再次汹涌袭来，根本不容抗拒——

　　“阿——嚏！！！”

　　这个喷嚏更响亮，打得他整个人都从被窝里弹了一下，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赵大钢这回是真乐了：“哎哟！瞧这大动静！看来不止一个人想，想得还挺厉害！”

　　温云清揉着发酸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嘟囔：“……那还是别这么想了吧。”

　　一个喷嚏是思念，两个喷嚏……总觉得有点不太吉利。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试图驱散那点莫名的心悸，完全没意识到，在他感觉“不太吉利”的这一刻，遥远的某处，确实有另一个人，正将他放在了思绪的中心。

　　距离大咯拉村不算太远的军区总院，窗明几净的干部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与窗外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秦岳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病号服，肩背挺直，即使重伤未愈，也依旧保持着军人的仪态。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是纯粹的墨黑，如同深潭，沉静地望着坐在床边的秦伯远。

　　秦伯远穿着笔挺的军装，他看着病床上自己二弟唯一的骨血，心头百感交集。

　　“小岳……”秦伯远刚想再说些什么，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报告！”一个清晰有力的声音传来。

　　“进来。”秦伯远应道。

　　门被推开，一个同样穿着军装、身材精干、面容坚毅的年轻军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着秦伯远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随后目光转向病床上的秦岳，眼神里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感激，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几乎要将他的脊背压弯。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秦伯远面前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站得笔直，眼神却牢牢锁在秦岳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伯远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这名部下与秦岳之间显然有需要单独沟通的话。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拍了拍秦岳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语气温和：“好了，小岳，你好好休息。大伯那边还有点事，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对门口的年轻军人微微颔首，大步离开了病房，并顺手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秦副连长……”年轻的军人，正是被秦岳顶替了这次危险任务的张卫国，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死死盯着秦岳胸前厚厚的绷带，仿佛那白色纱布上浸染的不是药水，而是他心头滚烫的愧疚。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我……”

　　“我”了半天，后面的话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无处安放的负罪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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