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江南逃民

　　他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评论一场拙劣的闹剧。

　　“陛下，”周遇吉皱眉道，

　　“伪朝已立，号令江南，其势必煽惑人心，恐成大患。是否应即刻起草檄文，公告天下其僭越之罪，并调集兵马，准备南征？”

　　“南征？不急。”朱由检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

　　“朕早就料到，动了他们的利益，必然会有人跳出来造反。这样也好，脓包挤破了，才好根治。”

　　他手指点着南京的位置：

　　“江南是什么？是钱粮之地，也是文弱之乡。东林党，复社那些人，耍嘴皮子，写文章是一把好手，但论起打仗？哼，一群废物！”

　　“看看他们拥立的都是些什么人？刘良佐，刘泽清之辈，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徒；左良玉，拥兵自重，首鼠两端。指望他们北上进攻朕？”

　　朱由检转过身，目光扫过众臣，充满了自信：

　　“江南武备松弛已久，人心不齐。他们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打过长江来！朕料定，他们所谓‘北伐’，最多也就是喊喊口号，稳固内部罢了。”

　　“那陛下之意是？”范景文若有所思。

　　“守江必守淮，而守淮必守漕运！”

　　朱由检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运河线上，

　　“叶凡，路振飞做得很好，郭鹏的乞活军也及时赶到。给朕牢牢守住了控扼漕运线！”

　　“其次，”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们既然称了帝，立了朝廷，那么大的摊子，养那么多官，那么多兵，钱从何来？”

　　“必然要向江南士绅和百姓加税！‘中兴饷’？名字挺好听，不过是盘剥民脂民膏的又一由头！”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冷酷：

　　“而这，正是朕的机会。朕这里，全国免税五年！朕已经让范爱卿起草诏令，将朕的免税政策，以及南京伪朝廷加税筹饷的消息，广泛宣扬，尤其是长江北岸地区。卢光祖！”

　　“臣在！”

　　“你的西厂，要全力配合！多派精明可靠的探子，深入江南，不必刺探军情，就给朕散播消息！”

　　“告诉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佃户，小商人，北方，朕这里，免税！分田！只要他们肯过来，朕给他们地种，给他们活路！”

　　“陛下圣明！”卢光祖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此乃攻心之上策！伪朝横征暴敛，而我朝轻徭薄赋，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届时，江南民户必然蜂拥北渡，既可充实我北方人口，恢复生产，又可瓦解伪朝根基，使其税源枯竭！”

　　“正是此理！”朱由检颔首，

　　“他们帮朕收集人口，朕岂能不笑纳？这叫免费移民！待我北方改革初成，新军练就，国库充盈，而江南民生凋敝，人心离散之时，朕再大军南下，岂非事半功倍，一举而定？”

　　众臣闻言，无不拜服。

　　皇帝的这一战略，高瞻远瞩，避实击虚，直指要害。

　　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争天下民心之所向。

　　“周遇吉，猛如虎！”

　　“臣在！”

　　“你二人的任务，就是给朕狠狠操练新军！京营，乞活军都要扩编，火铳要加紧打造！朕要的是一支能打硬仗，打胜仗的虎狼之师！”

　　“遵旨！”

　　战略已定，北京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按照朱由检的意志，高速且高效地运转起来。

　　专注于内部的改革，练兵和民生恢复。

　　对南方的闹剧，暂时采取了战略上的藐视和战术上的封锁，渗透。

　　与此同时，皇帝的攻心之策，开始悄然发挥作用。

　　长江北岸，扬州府江都县的一个破败村落。

　　夜色如墨，细雨淅沥。农户陈老四蜷缩在漏雨的茅草屋里，听着妻儿微弱的呻吟，心如刀绞。

　　地里去年收成本就不好，唯一的耕牛又被路过的官军强行征走，说是“剿饷”。

　　新朝廷登基的喜庆似乎与这个穷苦人家毫无关系，反而里正刚刚又来催逼了新加的“中兴饷”。

　　限三日交齐，否则就要抓人去充营役。

　　“爹……饿……”小女儿微弱的声音传来。

　　陈老四咬碎了牙，却无可奈何。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也借遍了，真的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他想起了前几天在镇上偷偷听到的传闻，说是北边的皇帝下了旨，免税五年，还给流民分田分地……

　　起初他是不信的，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此刻，绝望之下，这个传言仿佛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微光。

　　“孩他娘……”

　　陈老四嘶哑着开口，“俺……俺想带你们去北边……”

　　妻子在黑暗中惊恐地回应：

　　“他爹！你疯了？北边兵荒马乱的，听说皇帝杀人不眨眼……再说，怎么过江？让官府抓到，可是杀头的罪！”

　　“留在这里，也是饿死！被抓去当夫子也是死！”

　　陈老四猛地坐起身，眼中布满血丝，

　　“俺听说……北边皇帝说话算数，真的免税！还有地种！搏一把，或许有条活路！俺打听过了，下游芦苇荡那边，晚上有……有偷偷摆渡的……”

　　妻子沉默了，只有孩子们的抽泣声和窗外的雨声。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深夜，陈老四背着最小的儿子，妻子拉着大女儿，一家四口冒着细雨，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生活多年的村庄，朝着漆黑未知的江边摸去。

　　他们躲过了巡夜的乡勇，心惊胆战地找到了传说中的私渡点。

　　一条破旧的小船隐藏在芦苇丛中，船公是个沉默的黑影，伸出了一根手指——一钱银子，一个人。

　　这是他们全家最后的一点积蓄。

　　是将家中最后的房子卖掉换来的钱

　　冰冷的江水，摇晃的小船，对岸巡逻船的火把光影……每一次声响都让他们心脏骤停。

　　终于，小船靠上了北岸。

　　他们连滚爬爬地踏上土地，甚至来不及道谢，就拼命地向北跑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天色微亮，遇到一队巡逻的北方兵士。

　　陈老四吓得瘫倒在地，以为必死无疑。

　　然而，那队士兵并未挥刀，为首的一个小旗官打量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看到面黄肌瘦的妇女和孩子，语气竟缓和了些：

　　“从南边逃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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