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谷底微光

　　矿道出口外，并非坦途，而是一个被陡峭山壁环抱的、狭长而荒芜的山谷。天色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分不清时辰。谷底植被稀疏，裸露着大片灰黑色的岩石和贫瘠的土壤，一条仅剩涓涓细流的溪涧在谷底蜿蜒，水色浑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与菌类甜腥不同的铁锈味。

　　陈萱和老人将林海安置在溪涧旁一块相对平坦的巨岩背风处。一离开矿道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菌斑荧光，虽然依旧身处险境，但至少呼吸到了相对正常的空气，看到了天光，这让两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仅仅是一丝。

　　林海依旧昏迷不醒，高烧未退，脸颊是不正常的酡红，嘴唇干裂出血。左臂的伤口在自然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焦黑的创面边缘红肿发亮，那皮肉下隐隐的灰白荧光像恶毒的诅咒，并未因远离菌核而完全消散。

　　陈萱跪在他身边，用撕下的衣角蘸着浑浊的溪水，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物理降温。水很凉，但对他骇人的体温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老人没有休息，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在附近踉跄着搜寻。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攥着几株连根拔起的、叶片肥厚呈暗绿色的植物走了回来。

　　“捣碎……敷上……”他将植物递给陈萱，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自己也靠着岩石滑坐下来，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极度疲惫。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是力竭的征兆。

　　陈萱认得这种草药，有清热消肿的效用。她立刻找来两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将草药捣成黏糊的泥状，小心地敷在林海左臂伤口周围。草药清凉的气息暂时驱散了一些焦糊和腥臭。

　　做完这一切，她也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林海身边，看着溪涧对面陡峭、荒凉的山壁，眼神空洞。饥饿、疲惫、恐惧，以及看着同伴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无助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

　　“我们……还能出去吗？”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问这死寂的山谷。

　　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山谷，最后落在昏迷的林海身上。

　　“……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偏执的笃定。这笃定并非来自对现状的判断，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必须活下去的信念。

　　他挣扎着站起身，再次走向溪涧，这次，他仔细检查着溪水边的泥土和石头。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从一块大石头下摸出了几个指甲盖大小、壳色深黑的螺，又在水流较缓的浅滩处，徒手捞起几条手指长短、动作迟缓的小鱼。

　　他将这些微不足道的收获拿到陈萱面前。

　　“吃。”言简意赅。

　　陈萱看着那几只瘦小的螺和鱼，胃里一阵紧缩。她知道，这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可能安全的食物。她默默地接过，用匕首处理起来。螺肉和鱼肉都很少，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咀嚼下去，确实带来了一丝真实的热量和力气。

　　她也强迫自己喂了昏迷的林海一点点捣碎的鱼肉糊。

　　食物暂时缓解了饥饿，却缓解不了弥漫在三人之间的沉重。林海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像风中残烛。陈萱和老人守着他，谁也没有再说话。

　　山谷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溪水的潺潺声和偶尔掠过头顶的、不知名鸟类的凄厉鸣叫。这种安静，反而比矿道里的疯狂更让人心慌，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老人始终保持着警惕，耳朵不时微动，注意着山谷两端的动静。他知道，“蝰蛇”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那个菌核溶洞的发现，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陈萱靠在岩石上，看着林海苍白憔悴的侧脸，又看了看身旁闭目养神、却眉头紧锁的老人。这对父子，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重新联结在一起。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油尽灯枯，前路茫茫，追兵在后。

　　她轻轻握住了林海那只没有受伤的、依旧滚烫的手。这只手，曾经坚定地握住过她的手，也曾毫不犹豫地挥向敌人。

　　现在，它软弱无力地躺在她掌心。

　　她抬起头，望向山谷唯一的出口方向，那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更加深邃的山林。

　　必须活下去。为了林海，也为了不让“蝰蛇”的阴谋得逞。

　　这个念头，像谷底残存的余烬，在她几乎冻僵的心里，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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