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海鸥号的发现

　　就在李擎于江南掀起税务风暴的同时，大齐东南海域，另一场无声的侦察与反侦察也在紧张进行。

　　海军提督司徒清羽站在旗舰“定远号”的舰桥上，手中举着一支黄铜望远镜扫视着前方那片被稀薄晨雾笼罩的群岛。

　　这片海域位于南疆以东，远离主要航道，岛礁星罗棋布，水文复杂，历来是海图和渔民口中的模糊地带。

　　最新下水的侦察舰“海鸥号”，吃水浅、航速快，所以这片海域的侦查都由“海鸥号”执行。

　　这已经是“海鸥号”进入这片预定搜索区域的第三天。

　　“提督大人！”信号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打破了舰桥上的宁静，“‘海鸥号’发来灯光信号！发现大型人工修筑码头痕迹，疑似……不止一个泊位，还有类似船坞的顶棚结构附近最大岛屿的背风处有持续炊烟，观测到的活动人影数量超出寻常渔村规模！”

　　司徒清羽精神一振，立刻下达指令：“回复‘海鸥号’，命令其谨慎靠近，尽可能绘制详细海图与岸防工事草图。

　　各护卫舰艇，保持现有警戒阵型，向外围扩散五百丈，注意观察水面异常，谨防敌方设置的水下暗桩和埋伏的快船。”

　　根据之前黎川从江南送来的情报，以及对一些被俘海盗的交叉审讯，海军参谋部将这片看似荒芜的群岛标记为最高嫌疑区域。

　　如今“海鸥号”的发现，几乎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里极有可能就是那位神秘“公子”经营多年的海上巢穴。

　　更让司徒清羽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的是，这片被标记为“望南礁”的群岛，在地理上，与南疆沿海，隔海相望，距离并不遥远。

　　当日头偏西时，“海鸥号”终于安全返航，并且还带回来一个意外的“战利品”——一艘被他们发现后试图凭借对复杂水道熟悉而逃跑、最终因绝对航速差距而被“海鸥号”强势逼停的小型单桅帆船。

　　司徒清羽立刻带着几名精通水战的军官和格物院派驻海军的随舰工匠，换乘小艇，登上了那艘被俘的敌船进行现场勘察。

　　这艘船从外表看，与活跃在沿海的那些普通货船或渔船并无太大区别，船体旧而不破，帆布打着补丁，很好地融入了背景。

　　但一踏上甲板，司徒清羽常年带兵形成的敏锐直觉就让他感到了不同。

　　甲板被冲洗得异常干净，几乎没有杂物；缆绳盘放得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刻板的规律性；通往底舱的盖板边缘，没有长期踩踏形成的毛刺。

　　虽然水手们的穿着破烂，但他们眼神中的警惕和偶尔下意识站立的姿态，隐隐透出一股经历过操练的气息。

　　“搜仔细点，看看有没有夹层或者暗格。”司徒清羽下令，自己则径直走向船舱。

　　在狭窄的底舱，一股混合着汗味、霉味和劣质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堆放着一些渔网和杂物，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但随行的工匠——姓周，对各种机械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却蹲下身，用手敲了敲一处看似普通的舱板。

　　“大人，您听这声音。”周工匠又敲了敲旁边的木板作对比，“这里下面是空的，而且空间不小。”

　　司徒清羽示意士兵上前，一番仔细检查后，他们果然发现了一块可以活动的暗板。

　　掀开暗板，下方并非预想中的储物空间，而是一套被巧妙安装、用帆布和杂物半掩着的动力装置——不是纯粹依赖风力的帆索，而是一套结构紧凑、明显是蒸汽动力的机器！

　　虽然体积比海军现役战舰使用的要小得多，但锅炉、气缸、传动轴等关键部件一应俱全。

　　“把周师傅请过来仔细看看！”司徒清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周工匠立刻提着工具箱钻了下来。他先是围着机器粗略看了一圈，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和卡尺，在一些接口、焊缝和铭牌处仔细查验，时不时用特制的小锤轻轻敲击，侧耳倾听内部回声。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专注，逐渐变得惊讶，最后转为难以置信的凝重。

　　“提督大人，”周工匠直起身，额角已经见了汗，他用袖子擦了擦，语气沉重，“这……这套蒸汽辅机，其核心设计和基础构造，确实……确实是我皇业司大约三年前定型并小批量生产，主要配发给沿海缉私快船和大型渔轮的‘渔鹰三型’船用辅机！”

　　他指着机器上的几个关键部位，语速加快：“大人您看，这气缸的铸造手法，这外壁上加强筋的分布走向，还有这活塞连杆与曲轴连接用的特种卡销，都是当年‘渔鹰三型’独有的标记！错不了，绝对是出自我们皇业司的工坊！”

　　“皇业司？确定不是仿造？”司徒清羽追问，声音低沉。

　　“不是仿造！”周工匠连连摇头，眼中带着惊叹和忧虑，“确实出自皇业司，但他们对原设计进行了改良！您看这里，他们明显加大了锅炉的炉膛容积，重新设计了烟道，提升了热效率；这里，冷凝器的散热片面积增加了，冷却效果更好；还有这组传动齿轮，材质似乎换了，齿比也做了优化……虽然整体制造工艺略显粗糙，比不上我们现在最新的‘海蛇级’用的辅机，但比原版的‘渔鹰三型’，出力估计能提升三成，耗煤量还能降低一成半！这……这绝不是普通匠人能轻易做到的，必须是对蒸汽机的原理吃得很透，而且有充足材料和场地进行反复试验的高手才能完成！”

　　技术泄露！而且不是简单的图纸外泄，是核心技术被对方消化吸收后，进行的针对性改良和应用！

　　司徒清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皇业司视为倚仗、严格管控的技术，不仅流落到了这伙身份不明、极可能与前朝余孽有牵连的势力手中，还被他们有效地利用起来，提升了其海上活动能力。此消彼长，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继续搜！不要放过任何角落，重点查找图纸、笔记、信件，任何带有文字或特殊标记的东西！”司徒清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水兵们这次搜查得更加仔细，几乎是将整条船拆开来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被巧妙伪装成船体结构柱、内部中空的木柱里，他们找到了一卷用防水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司徒清羽亲手接过，在甲板上小心地展开油布。

　　里面是厚厚一叠图纸，最上面几张，正是关于那套蒸汽辅机的改良详图，每一处改动都配有清晰的图示和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及文字注释。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略带潦草却笔画有力的注释笔迹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笔迹？……稍微有些眼熟啊！

　　如果他没记错，当年蒸汽机刚起步时，清漓没时间都是他去盯的，当时有一名技工 叫胡三。

　　那人年纪不大，却在机械方面极具天赋，尤其对蒸汽动力有独到的见解，当时颇受重视。

　　他记得当时清漓甚至还因为他一项关于提高锅炉效率的提议而表扬过他。

　　后来，听说此人因被查出与江南商人往来过密，有泄露技术机密的嫌疑，被主管皇业司、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韦筱梦亲自下令驱逐，永不录用。

　　胡三离开皇业司后便人间蒸发，再无音讯。没想到，他竟然投靠了这海外的“公子”，而且在这里继续着他的“研究”，并将成果用在了对抗朝廷上！

　　“胡三……”司徒清羽默念着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条线索清晰地指向了技术泄露的源头之一——皇业司内部！难怪对方能如此之快地实现技术的仿制与超越。

　　“提督大人，”这时，“海鸥号”的舰长也过来补充汇报，“我们驾船逼近那片群岛时，在主岛背风一侧，望远镜里隐约看到了不止码头和船坞，还有……类似高炉和大型工坊的建筑，好几根烟囱都在冒着黑烟，似乎在进行某种持续的生产活动。另外，根据初步审讯那几个俘虏得到的信息，他们称那片海域为“望南礁”，他们的主要基地和头领，就在最大的那个岛上。”

　　“望南礁……”司徒清羽回到“定远号”的舰桥，在海图桌上铺开刚刚汇总的信息，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片被红色墨水圈起来的海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南移动，落在了与这片海域隔海相望、轮廓清晰的南疆海岸线上。

　　基地位置靠近南疆沿海。

　　这个确切的发现，让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的阴影。

　　这片海域，虽然名义上归属大齐管辖，但实际控制力一直相对薄弱，加之其毗邻平南王控制的南疆。

　　这位“公子”将如此重要的基地设在此处，是偶然看中了这里复杂隐蔽的地理环境，还是有意利用这种行政区划上的边缘性和控制力的模糊地带？

　　他意识到，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所有发现，尤其是关于“望南礁”基地的确认、技术泄露的实证以及胡三的出现，尽快、尽可能详细地禀报给京师的清漓。

　　“传令下去，”司徒清羽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海军统帅的沉稳与决断，“舰队保持对‘望南礁’群岛的远距离监视轮班制度，没有我的明确命令，任何舰只不得擅自靠近，以免打草惊蛇。另外，准备随舰队一同返回。我们即刻启程，回航津门港！”

　　“海鸥号”的发现，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它不仅大致锁定了敌人巢穴的方位，更暴露了大齐在技术保密与防御体系上存在的致命漏洞，以及敌人正在以一种令人警惕的速度消化、吸收并改进这些技术的能力。

　　随着蒸汽机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定远号”引领着舰队开始转向，划开深蓝色的海面，朝着大陆的方向驶去。

　　司徒清羽独自站在舰首，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江南之地，李擎正挥舞着税务改革的利剑，砍向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而这东南海疆之外，一个拥有改良技术、身份神秘莫测的对手，正潜伏在靠近大齐南大门的岛屿上。

　　泄露的技术，靠近南疆的基地……这些看似分散的线索，仿佛正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场远比江南风波更为严峻的挑战，正在这海天相接之处酝酿、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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