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牂柯迷雾

　　不韦城王府内的灯火彻夜未熄。春耕大典上那份来自牂柯郡的紧急军报，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蜀汉流亡朝廷的核心层激起了层层涟漪。北地王刘谌与卫将军诸葛瞻连夜召集了安南将军霍弋、秘书令郤正等重臣，紧急商议对策。光禄大夫谯周亦被请来，其虽常持悲观之论，但老成谋国，于局势分析上常有独到之处。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那封由边境斥候校尉杨迁发回的军报，被摊开在巨大的南中地图旁。地图上，牂柯郡位于永昌郡以东，地处云贵高原，山高林密，水道纵横，郡治且兰城更是控扼要冲。

　　“诸位，”刘谌指着地图上的牂柯郡，声音低沉，“杨迁所报，牂柯境内豪强争斗加剧，且有不明武装与中原密使活动。局势混沌，敌友难辨。我朝新定，于此事，当如何应对，还望诸位畅所欲言。”

　　霍弋久镇南中，对周边情势最为熟悉，他率先开口，眉头紧锁：“殿下，卫将军。牂柯郡情况复杂，远超永昌。其地有七姓豪帅，如龙、傅、尹、董等，盘根错节，各自拥兵自重。原太守朱褒，乃益州蜀郡人，先帝时因势授职，其人狡黠，首鼠两端。成都陷落后，他迫于形势降魏，然魏国天高皇帝远，对其控制力极弱。如今郡内生乱，无非几种可能：一是朱褒欲借魏使之力，铲除异己，真正掌控全郡；二是郡内豪强不满朱褒，借机生事，欲取而代之；三是……确有外部势力，欲将牂柯搅乱，以谋渔翁之利。”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然，无论何种情况，于我朝而言，皆是风险与机遇并存。风险在于，若乱局波及永昌东部，我将疲于应付；若魏国借此通道渗透，则后患无穷。机遇在于，牂柯混乱，朱褒统治不稳，若我能适时介入，或可拉拢反朱势力，将影响力东扩，甚至……将来有机会收复这片故土。”

　　谯周捋着胡须，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贯的谨慎，甚至可以说是悲观：“霍将军所言机遇，恐是镜花水月。牂柯乃瘴疠之乡，夷汉杂处，民风彪悍，向难治理。昔年武侯南征，亦是以抚为主，未常驻大军。我朝如今兵马钱粮，皆捉襟见肘，能守住永昌、楪榆已属不易，何谈远征牂柯？依老臣之见，当紧闭关隘，严防死守，遣一二细作探听虚实即可，万不可轻举妄动，引火烧身。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朝如今，便是那‘千金之子’，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郤正则从文书情报的角度补充：“据旧档记载及零星商旅传闻，朱褒近年对郡内豪强课税甚重，且任用亲信，打压异己，积怨已深。此次乱象，恐非空穴来风。然情报确实匮乏，如盲人摸象。当务之急，是弄清究竟是谁在与谁争斗？那‘中原密使’是何来头？真实目的为何？朱褒对此态度究竟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自会议开始后便一直凝视地图、沉默不语的诸葛瞻。他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从永昌郡不韦城到牂柯郡且兰城之间那蜿蜒险峻、标注着“哀牢山余脉”、“豚水”、“温水”等字样的路径，目光深邃。

　　良久，诸葛瞻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殿下，诸位。谯大夫求稳之意，瞻甚理解。霍将军所言机遇风险，亦是实情。郤令君情报之缺，正是关键。”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点敲了敲牂柯郡的位置：“牂柯之乱，于我而言，犹如一盘迷雾笼罩的棋局。敌在暗，我在明，若一味固守，无异于坐待迷雾蔓延至我家门。唯有主动出手，拨云见日，方能掌握主动！”

　　他环视众人，条分缕析地阐述自己的方略：“故此，瞻以为，当立即采取三步行之策，步步为营，切入牂柯乱局。”

　　“第一步，精锐斥候，潜入探查。” 他目光转向霍弋，“霍将军，需立即选派最精锐、最机敏、且熟悉山地丛林行动的斥候，组成数支小队，化装成商贩、流民或猎户，分不同路线，秘密潜入牂柯郡重点区域：且兰城周边、豪强势力聚集地、以及通往永昌和建宁郡的要道。其任务有二：一，核实杨迁所报，查清作乱武装的规模、首领、背后支持者；二，重点查明‘中原密使’的身份、目的以及与朱褒、各方豪强的接触情况。此事，关乎后续所有决策，必须尽快得到准确消息！”

　　霍弋重重点头：“末将明白！我麾下有几支常年巡边的好手，精于此道，即刻便可选派出发！”

　　诸葛瞻点头，继续道：“第二步，外交试探，暗通款曲。” 他看向郤正，“郤令君，可挑选能言善辩、沉稳干练之士，备以厚礼，以永昌郡盐铁监官员的身份为掩护，借贸易之名，尝试接触牂柯郡内与朱褒素有嫌隙的豪强，如龙氏、傅氏等。不必急于表明立场，先探其口风，了解其对当前局势的看法，以及对朱褒、对魏国、乃至对我大汉的态度。此举风险虽存，但若能建立联系，便是未来可能的内应。”

　　郤正沉吟道：“此计甚妙，然人选需万分谨慎。下官心中已有几人选，待斟酌后报与殿下、卫将军定夺。”

　　“第三步，”诸葛瞻最后将手指点在地图上建宁郡的位置，“借道建宁，广布耳目。建宁郡夷帅与我交好，其地东接牂柯。可请霍将军或由殿下修书，遣使前往建宁，一方面巩固友谊，确保我东部侧翼安全；另一方面，请求允许我方人员借道建宁，或利用建宁夷帅与牂柯部分夷部的联系，从侧翼了解牂柯情报。多一条线索，便多一分把握。”

　　诸葛瞻的这一套组合拳，既有军事上的锐意进取，又有外交上的老谋深算，更兼顾了利用现有盟友资源，考虑得极为周全。既避免了谯周所担忧的盲目兴师动众，又远比单纯闭关自守要积极得多。

　　刘谌听罢，眼中光芒大盛，击节赞叹：“好！卫将军此策，深得‘知己知彼’之精髓！既不一味畏缩，亦不盲目冒进，如良医诊脉，先望闻问切，再对症下药！便依此议！霍将军，即刻选派斥候！郤令君，速议使人选！孤这便亲笔修书与建宁夷帅！”

　　谯周见刘谌决心已定，且诸葛瞻之策确实稳妥，便也不再强谏，只是淡淡补充一句：“斥候与使者，皆需嘱咐，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要。”

　　诸葛瞻微微颔首：“谯大夫所虑极是。瞻会叮嘱他们，此行重在探查，非为决战，切记隐蔽，保全有用之身。”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夜色深沉，不韦城内，几支精干的队伍悄然集结，领受密令后，借着黎明前的黑暗，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通往东方的山林小径之中。与此同时，郤正也在灯下筛选着合适的外交人选，而刘谌则伏案疾书，言辞恳切地写给建宁郡那位与霍弋有旧的夷帅。

　　诸葛瞻回到府中，虽感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他深知派出的斥候和使者，犹如投入牂柯迷雾中的几枚探针，他们的回报将直接决定朝廷下一步的战略走向，甚至可能关系到这个新生政权能否打开东进的局面。

　　他在书房中缓缓踱步，望着窗外南中特有的、清澈而神秘的星空，喃喃自语：“牂柯……朱褒……中原密使……这重重迷雾之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与机遇？我大汉的旗帜，能否有机会再次插上且兰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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