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蜮伎俩

　　建宁夷帅爨谷歃血为盟，归附朝廷，使蜀汉流亡政权的东进战略获得了至关重要的侧翼保障。不韦城内，北地王刘谌与卫将军诸葛瞻得以暂缓东顾之忧，将更多精力投注于内政巩固与对牂柯前线的支持。盐铁新政在诸葛瞻的强力推行与霍弋的严密监控下，虽偶有豪强怨言与胥吏怠惰，但总体上稳步推进，官营盐井、铁坊的产出日渐增加，府库渐盈。然而，正如诸葛瞻所深谙的“树欲静而风不止”之理，蛰伏于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坐视对手安然壮大。来自魏国大将军司马昭的阴毒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这片南疆之地，其遣往南中的心腹门客贾范，正如同一条隐于草丛的毒蛇，悄然吐信，酝酿着更为诡谲的杀招。

　　这一日，卫将军府书房内，诸葛瞻正与长子诸葛尚探讨《韩非子》中关于“循名责实”的治国之道，忽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南将军霍弋未等通传，便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异常，手中紧攥着一卷帛书。

　　“卫将军！”霍弋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楪榆郡出事了！事关盐政，恐有奸人作祟！”

　　诸葛瞻心中一凛，示意霍弋坐下细说。诸葛尚连忙奉茶，静立一旁聆听。

　　霍弋将帛书呈上，快速禀报：“今日清晨，楪榆城西市‘官盐铺’前，突发骚乱。数名百姓购盐归家后，家人食用不久，竟出现呕吐、腹痛之症，其中一老妪症状尤重，昏迷不醒。坊间瞬间流言四起，皆言‘官盐有毒’，是朝廷为敛财，以劣质盐甚至毒盐充数，欲毒杀百姓！群情激愤，险些冲击盐铺，幸得郡兵弹压，未酿成大祸。然谣言已如野火蔓延，楪榆城内人心惶惶，诸多百姓宁肯高价购买私盐，亦不敢再碰官盐分毫！”

　　诸葛瞻闻言，眉头紧锁。盐铁官营乃新政基石，亦是朝廷重要财源，若“官盐有毒”的谣言坐实，不仅新政将顷刻崩塌，朝廷威信扫地，更将失去民心，引发动荡。此事绝非偶然。

　　“中毒者情况如何？可曾查验剩余盐块？”诸葛瞻沉声问道。

　　霍弋答道：“已命随军医官前往诊治，据云症状似中某种草木之毒，非盐本身之故。剩余盐块也已封存查验，初步看来，与往日官盐并无二致。然……百姓只信眼见之中毒事实，对官府查验，多持疑忌。”

　　“草木之毒？”诸葛瞻眼中寒光一闪，“时机如此巧合，症状如此齐整，绝非意外。此乃精心策划的阴谋，意在釜底抽薪，毁我盐政，乱我民心！”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普通民间纠纷，背后必有黑手。

　　就在此时，秘书郎黄崇亦匆匆求见，带来另一则密报：“将军，下官奉命监控城中流言源头，发现此事爆发前后，有几名形迹可疑的外地商贩曾在事发区域活跃，散播‘官盐害命’之言，其口音非本地，且事发后迅速消失。另下官查阅近日市井闲谈记录，发现早在数日前，便有零星言论诋毁官盐质量，只是未引起重视。”

　　两相印证，阴谋的轮廓逐渐清晰。诸葛瞻沉吟片刻，对霍弋道：“霍将军，立即做三件事：一，加派得力人手，全力缉拿那些散播谣言、形迹可疑之徒；二，请郡中最好的医官，会同我等信得过的药师，仔细勘验中毒者症状及所谓‘毒盐’，务必找出真实毒源；三，对外宣称，官府高度重视此事，定将彻查，给百姓一个交代，在真相未明前，涉事盐铺之盐暂缓出售，但其他官盐铺照常营业，以示清白。”

　　“诺！”霍弋领命，匆匆而去。

　　诸葛瞻又转向黄崇：“黄秘书，流言攻势，需以流言制之。你可挑选机敏可靠之人，扮作百姓，在市井间散播另一些说法：或言此乃私盐贩子为牟暴利，故意下毒陷害官盐；或言是朱褒派来的细作，欲乱我后方；或言中毒之事或有蹊跷，恐是有人误食他物。总之，将水搅浑，引导舆论，莫使‘官盐有毒’一说成铁案。”

　　“下官明白！”黄崇亦领命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诸葛尚面露忧色：“父亲，此事来得突然，恶毒至极。若处理不当……”

　　诸葛瞻目光深邃，冷静分析道：“尚儿，此乃典型的‘鬼蜮伎俩’。对手不敢明刀明枪对阵，便行此等阴暗手段。其计毒处在于：一，利用百姓对性命安危的天然恐惧，极易煽动；二，时机选在官营初显成效、人心未固之时；三，真假难辨，即便事后查明，民心裂痕亦难弥合。”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然，邪不胜正。只要我等应对得当，查明真相，公之于众，此计不仅可破，反可成为凝聚民心、彰显朝廷公正之契机。”

　　事情的发展，果如诸葛瞻所料，远非单一事件。接下来的两日内，永昌、楪榆二郡接连发生数起类似风波：有工匠声称官营工坊新出铁器易碎，不堪使用；有屯田民户谣传朝廷将大幅增加田赋；甚至“兴汉学宫”内也出现匿名文书，诋毁新政乃“与民争利”，诅咒汉室气数已尽。虽未再引发大规模骚乱，但种种负面消息交织叠加，在民间与部分低级官吏中造成了相当的困惑与不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开始在不韦城内外弥漫。

　　霍弋与黄崇等人全力追查，虽抓获几名散播谣言的小角色，但皆是最底层受人钱财办事的混混，对上线一无所知。真正的幕后主使，隐藏极深。

　　就在诸葛瞻苦思破局之策时，一直负责对外谍报的鹰扬校尉傅着，从牂柯前线派心腹冒死送回一份绝密情报。情报内容令人震惊：魏使贾范近日曾秘密接见一人，名为孟希，乃滇池大姓孟氏的一支远房旁系，素有不轨之心。贾范许以重利，命其利用家族残余影响力及商队渠道，在永昌、楪榆境内制造事端，重点破坏盐铁官营信誉，煽动民怨，动摇朝廷统治根基。傅着在牂柯捕获的一名魏军细作，在严刑下招供了部分计划，其中提及“以特殊草药混入食盐，制造中毒假象”之细节！

　　这份情报，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迷局。所有线索指向了魏国细作及其内应孟希！

　　诸葛瞻立即行动，一方面严密封锁消息，另一方面，命霍弋调动精锐，依据傅着提供的线索，对孟希及其可能藏匿的地点进行布控。同时加强了对所有官盐仓储、运输环节的监控，尤其是与孟氏旧有商业网络可能关联的渠道。

　　经过三天三夜的严密侦查与蹲守，霍弋终于在不韦城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内，将正准备转移的孟希及其两名核心党羽一举擒获，并搜出了尚未使用的数包剧毒草药以及大量用于收买闲散人员散播谣言的金钱。人赃并获！

　　连夜审讯之下，孟希见大势已去，对受贾范指使，策划并实施了“官盐投毒”事件，以及散布其他各类谣言的事实供认不讳。其目的，正是为了制造恐慌，破坏新政，为魏国日后南下制造内乱。

　　真相大白！诸葛瞻立即下令，将孟希一党的罪行、魏国贾范的阴谋，连同确凿证据，张榜公布于永昌、楪榆各城各县，详细说明“中毒”事件真相乃奸人投毒，而非官盐质量有问题。官府组织百姓观看证物，听医官讲解鉴别。同时对中毒家庭给予优厚抚恤，严惩孟希及其同党，以儆效尤。

　　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举措，迅速扭转了舆论。百姓得知真相，愤慨于魏国细作的阴险毒辣，反而增强了对朝廷的同情与信任。一度滞销的官盐，很快恢复了销售，甚至因官府在此事中表现出的负责与高效，信誉更胜从前。

　　一场看似凶险的危机，在诸葛瞻的沉着应对与傅着关键情报的助力下，化险为夷。然而，站在卫将军府的高楼上，俯瞰着逐渐恢复平静的不韦城，诸葛瞻的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他深知贾范的“鬼蜮伎俩”绝不会就此停止。这场光明与黑暗的较量，将在更隐蔽、更复杂的层面持续下去。他唤来黄崇与诸葛尚，郑重嘱咐：

　　“经此一事，可知敌之狡诈。需进一步加强内部监察，完善盐铁等关键物资的管控流程，防微杜渐。同时，傅着在敌后的情报网络，乃我之耳目，需倾力支持，务必做到敌未动而我先知。”

　　他望向东南方向，那是牂柯郡的位置，也是贾范潜伏的巢穴。

　　“鬼蜮虽可惧，然浩然正气，终将涤荡妖氛。传令傅着，密切监视贾范动向，寻其破绽。待时机成熟，我要将这祸乱南中的毒蛇，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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