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兵临且兰

　　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64年）深秋，楪榆郡丰收的喜悦尚未散去，来自牂柯前线的战鼓便以更急促的节奏擂响。鹰扬校尉傅着关于朱褒异动的密报，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打破了不韦城短暂的宁静。魏使贾范的蛊惑、蜀军前期的压力、以及对其内部统治不稳的恐惧，终于促使牂柯太守朱褒下定决心，不再坐视龙骧联军在傅着的整合下日益壮大，他要倾尽全力，发动一场旨在彻底铲除心腹之患的决战。战争的阴云迅速向豚水上游的龙氏大营笼罩而来，更指向了整个牂柯郡的战略核心——郡治且兰城。

　　北地王刘谌在王府紧急召集群臣。卫将军诸葛瞻、安南将军霍弋、光禄大夫谯周等重臣齐聚，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案头铺开着牂柯郡的详图，傅着最新的军报被反复传阅。

　　“诸位爱卿，”刘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傅着急报，朱褒已尽起且兰守军，并强征郡内各寨夷兵，得兵近万，号称两万，以大将吴铜为先锋，自为统帅，沿豚水水陆并进，直扑龙骧大营！其势汹汹，志在必得。前线兵力悬殊，如之奈何？”

　　霍弋须发戟张，率先抱拳，声若洪钟：“殿下！朱褒狗急跳墙，正是我军与之决战之良机！末将请命，亲率永昌精锐五千，即刻东出，汇合傅着、龙骧，与朱褒决一死战！必取此獠首级，献于麾下！” 他的请战充满了沙场老将的决绝与自信。

　　光禄大夫谯周却连连摇头，面色苍白：“殿下，万万不可！霍将军忠勇可嘉，然敌众我寡，岂可浪战？朱褒挟怒而来，势不可挡。龙骧、傅着所部，虽有小胜，然终究是乌合之众与偏师，岂能抵挡倾巢之敌？不如令傅着、龙骧暂避锋芒，退入哀牢山险要之处，据险固守，待敌锐气耗尽，再图反击。或……或可遣使与朱褒媾和，暂息兵戈，保全实力为上啊！” 他的老调重弹，充满了对风险的极度厌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一直凝视地图、沉默不语的诸葛瞻。牂柯的战火，是对他“东进”战略最直接的考验，也是他运筹帷幄能力的试金石。

　　诸葛瞻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早已看透迷雾后的棋局。他先对霍弋微微颔首：“霍将军忠勇，国之柱石。” 随即转向谯周，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谯大夫爱惜兵力，瞻甚理解。然，避战、媾和，绝不可行！”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且兰城上，声音陡然提高：“朱褒为何此时倾力来攻？正因他惧！他惧傅着、龙骧坐大，惧我朝廷支持日固，惧其内部生变！此战，他欲速战速决，挽回颓势。我若退避，则豚水上游新附之地尽失，龙骧联军士气崩溃，数月‘攻心’之功毁于一旦，牂柯郡将永为朱褒禁脔，我东进大门将彻底关闭！届时，朱褒挟大胜之威，联络建宁宵小，甚至北引魏兵，则我永昌危矣！”

　　他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故，此战非但不可避，更须迎头痛击，战而胜之！然，霍将军欲率主力决战，亦非上策。”

　　刘谌急切问道：“卫将军有何妙策？”

　　诸葛瞻手指划过地图，条分缕析，展现其卓越的战略眼光：“朱褒倾巢而出，其巢穴且兰城必然空虚！此乃天赐良机！我军战略，不当是于豚水上游与敌硬拼，而应是——‘围魏救赵’，直捣黄龙！”

　　他详细阐述其精心构思的“双锋”战略：

　　“一锋，为‘正兵’，由傅着、龙骧担任。命其依托夜郎谷险要，深沟高垒，节节阻击，务必将朱褒主力牢牢牵制、迟滞于豚水上游山区。不求全歼，但求消耗其兵力，疲惫其锐气。傅着善于机变，龙骧熟悉地形，加之民心初附，据险而守，纵不能胜，亦当可稳住阵脚。”

　　“另一锋，为‘奇兵’，乃决胜关键！” 诸葛瞻的手指从永昌径直划向且兰城，“请霍将军速点三千精锐，皆选善走山路、能急行军之悍卒，携十日干粮，由熟悉小径的向导引领，不出牂柯正道，而是秘密北上，借道已归附的建宁郡东部边缘，迂回千里，出其不意，直插且兰城下！此时且兰空虚，我可一鼓而下！”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霍弋：“霍将军，此奇兵主将，非你莫属！然此行艰险异常，需隐蔽疾进，如天降神兵！攻克且兰后，不必久守，可尽焚其粮草、武库，擒拿其留守官吏，宣扬朝廷威德。朱褒闻听巢穴被端，必军心大乱，仓皇回救。届时，傅着、龙骧可从后追击，霍将军可于半路设伏。朱褒大军进退失据，首尾不能相顾，必败无疑！”

　　最后，他看向刘谌，沉声道：“殿下坐镇不韦，总督粮草，协调各方。瞻愿亲赴楪榆郡坐镇，临近指挥，确保黔中古道补给线畅通，并为前线策应！”

　　此计大胆至极，却又环环相扣，将正奇、虚实、攻守运用得淋漓尽致，尽显诸葛瞻深得其父兵法真传。厅内众人，包括主战的霍弋和反战的谯周，都被这宏大的战略构想所震撼。

　　霍弋略一思索，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轰然应诺：“妙啊！卫将军此计，真如天外飞仙！末将愿往！必拿下且兰，捣毁朱褒老巢！”

　　谯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刘谌已被说动，且计划看似可行，终是长叹一声，不再反对。

　　刘谌激动地站起身：“便依卫将军之计！霍将军，即刻挑选精锐，准备出征！孤亲自为你等壮行！卫将军，楪榆之行，有劳了！前线一切，皆由将军临机决断！”

　　计议已定，整个永昌机器高速运转起来。霍弋精选三千死士，携带轻便装备和引火之物，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东北方向的群山中。诸葛瞻则携诸葛尚及部分参谋僚属，立即启程前往楪榆郡，建立前线指挥中心。无数粮秣、箭矢从楪榆仓廪中取出，由民夫队伍沿着艰险的黔中古道，源源不断运往牂柯前线。

　　而在牂柯豚水上游，龙骧大营内，气氛已紧张到极点。朱褒大军压境的消息早已传开，联军中人心浮动。就在龙骧焦虑之际，傅着接到了诸葛瞻通过秘密渠道送达的指令和战略规划。

　　龙骧看后，又惊又喜：“直取且兰？卫将军此计，未免太过行险！”

　　傅着却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非行险，实为神机！龙太守，朱褒倾力来攻，后方必然空虚，此正兵法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等只需在此地，像一颗钉子，死死钉住朱褒的主力！待且兰火起，便是你我建功之时！”

　　他立即与龙骧调整部署，放弃前沿部分据点，集中兵力于夜郎谷等几处最关键险隘，广设鹿砦陷坑，多备滚木礌石，决心在此与朱褒进行一场残酷的消耗战。

　　数日后，朱褒大军抵达，漫山遍野，旌旗蔽空。吴铜为雪前耻，率先发动猛攻。夜郎谷前，顿时化为人间地狱。箭矢如雨，杀声震天。龙骧联军凭借地利，拼死抵抗。傅着亲临一线，指挥若定，多次击退魏军的疯狂进攻。战斗异常惨烈，联军伤亡不小，但防线岿然不动，将朱褒的数万大军牢牢拖在了豚水上游的群山之中。

　　就在朱褒于前线焦躁不安，不断增兵猛攻之际，一场致命的危机，正悄然逼近他自以为安全的后方。霍弋率领的三千精锐，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以惊人的速度和毅力，完成了千里大迂回。这一日拂晓，且兰城还笼罩在晨雾之中，守军疏于防备。霍弋大军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城下！

　　“儿郎们！报效朝廷，就在今日！随我拿下且兰，活捉朱褒家小！” 霍弋白须飞扬，一马当先，挥刀大喝。

　　三千汉军如同猛虎下山，乘着守军惊慌失措之际，一举攻破城门，杀入城内！顿时，且兰城内火光四起，杀声震天。霍弋下令焚烧府库粮草，释放被囚百姓，并迅速控制了局面。

　　“报——大王！不、不好了！且兰城……被汉军偷袭，失守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骑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朱褒的前线大营，带来了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朱褒正在督战，闻听此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一口鲜血喷出，几乎晕厥。大营内，顿时一片大乱，军心彻底崩溃！

　　“撤！快撤！回救且兰！” 朱褒声嘶力竭地吼道。

　　前线联军很快发现敌军阵营大乱，开始仓皇后撤。傅着站在哨塔上，望见远处且兰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拔出长剑，对龙骧及全体将士高呼：“将士们！霍将军已克且兰！朱褒败局已定！随我追击，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杀啊！” 积蓄已久的联军将士，如同开闸的洪水，冲出营垒，向溃退的朱褒大军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追击。

　　兵临且兰，一战定乾坤。诸葛瞻的奇正之策，正以惊人的效率展开。朱褒的末日，似乎已经注定。然而，远在楪榆郡指挥的诸葛瞻，接到霍弋奇袭成功的捷报时，却并未过于欣喜。他深知，魏使贾范尚未露面，建宁的爨谷态度依旧微妙，真正的变数，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凝视着地图上且兰城的位置，低声自语：“拿下且兰，只是开始。如何真正消化牂柯，应对魏国的反扑，才是真正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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