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图穷匕见

　　黄皓派出的“慰问”队伍，打着天子旌旗，浩浩荡荡抵达绵竹关时，关隘上下弥漫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悲怆与压抑。旗帜半垂，守卫的士卒虽盔甲整齐，但眉宇间难掩疲惫与忧虑，见到钦差仪仗也只是依礼行事，少了往日应有的昂扬之气。

　　为首的钦差，并非寻常宦官而是太医令王仁，此人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深得黄皓信任。副使则是黄皓的一名心腹干将，中黄门丞孙恩，负责“宣慰”事宜，实为监视。

　　诸葛瞻率关内众将，于辕门外依礼迎接。他一身素色袍服，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对着王仁等人躬身一礼，声音沙哑：“有劳王太医、孙黄门远来，大将军……病体沉疴，未能亲迎，还望恕罪。”

　　王仁微微颔首，目光如探针般扫过诸葛瞻及身后诸将，淡淡道：“卫将军客气，陛下闻大将军染恙，忧心忡忡，特遣我等前来探视，并赐下御医药材。不知大将军现今情形如何？可否容我等即刻入内探望？”

　　“太医仁心，瞻感激不尽。”诸葛瞻面露悲戚，“只是大将军自前日呕血昏厥后，时醒时昏，气息微弱，军中医官皆束手无策。此刻刚服下汤药，勉强睡下，恐不便惊扰。是否容大将军稍事歇息，待精神稍复，再请太医入内诊视？”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且将探视时间推后，符合“重病”之人的情况。孙恩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并未出声。

　　王仁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便依卫将军所言。我等先宣陛下慰勉之意，犒劳将士。待大将军醒转，再行探视不迟。”

　　接下来的仪式，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孙恩宣读圣旨，内容无非是褒奖将士辛劳，望其安心养病，朝廷自有安排云云，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敷衍和距离感。赏赐的锦缎、御酒被抬下，与关内萧瑟的景象格格不入。

　　仪式完毕，诸葛瞻安排王仁、孙恩在收拾出的相对完好的营房休息，自己则以军务繁忙为由告退，留下几名军官作陪，实则严密监视。

　　一进入营房，孙恩便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对王仁道：“王太医，你看这诸葛瞻，还有这关内情形，是真是假？”

　　王仁缓缓踱步，眉头微蹙：“诸葛瞻面色憔悴不似作伪，关内士气低迷亦是事实。姜维重病之说，流传甚广，看似无懈可击。”

　　孙恩急道：“那万一……”

　　“没有万一。”王仁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黄常侍派你我前来，岂是仅仅送药探病？姜维是真是病，一探便知。他今日推脱，明日总不能还推脱！若始终不见，便是心中有鬼！”

　　孙恩恍然大悟：“太医的意思是……”

　　“今夜，你我想办法，必须见到姜维！”王仁语气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装病，必有破绽！”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深处，一处被层层帷幔遮挡的“病榻”上，姜维悄然坐起，哪有半分病容？诸葛瞻匆匆入内，低声道：“大将军，王仁、孙恩已安顿下，但观其形色，恐不会善罢甘休，必会设法强行探视。”

　　姜维冷笑一声：“料到他们会如此。戏要做足。但也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需得让他们‘意外’发现。”

　　他看向诸葛瞻：“思远，依计行事。让他们看到想看到的‘真相’，但也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起些疑心，却又抓不住把柄。”

　　“明白。”诸葛瞻点头，“我已安排妥当。‘药渣’、‘污物’皆已备好，值守的‘心腹’也会适时出现疏忽。”

　　当夜，月黑风高。王仁和孙恩果然按捺不住，以“担忧大将军病情突变”为由，要求即刻探视。负责“守卫”的军官先是坚决阻拦，双方在帐外发生争执，声音惊动了“恰好”巡营至此的诸葛瞻。

　　诸葛瞻“闻讯”赶来，面色“不悦”，但见王仁“忧心忡忡”，孙恩“义正辞严”，最终只好“无奈”地叹道：“既是陛下关爱，二位又如此坚持……也罢，但请务必轻声，莫要惊扰了大将军。”

　　一行人悄然进入昏暗的寝帐。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姜维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在微弱灯光下显得蜡黄枯槁，呼吸微弱而急促。榻边散落着沾染“污血”的布巾，一碗漆黑的药汁搁在案头，还冒着些许热气。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王仁上前，假意探了探姜维的额头，又轻轻抬起姜维的手腕欲诊脉。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搭上脉门的刹那，榻上的姜维突然猛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头一歪似乎又昏死过去，手腕也无力地垂落。

　　这一下变故，让王仁的动作僵在半空。诸葛瞻立刻上前，焦急地呼唤：“大将军！大将军！”同时示意亲兵“赶紧”喂药。帐内一阵忙乱。

　　王仁眉头紧锁，他刚才并未真正诊到脉象，但姜维的反应和帐内的一切，似乎都无破绽。难道……真的病入膏肓？

　　孙恩却悄悄拉了拉王仁的衣袖，示意他看地上。王仁顺势看去，只见榻边阴影里，似乎有一小片未干的水渍，与药汁或血污的颜色皆不同。他心中一动，但未动声色。

　　探视草草结束。退出寝帐后，王仁对诸葛瞻拱手道：“大将军病情果然沉重，陛下知晓，必深感痛心。我等明日再来看望。”语气似乎缓和了许多。

　　然而，回到住处，孙恩立刻急不可耐地问：“王太医，如何？可是真病？”

　　王仁沉吟良久，缓缓道：“表象俱全，几可乱真。脉象未及细探，但其人气息、面色、反应，皆似重疾之兆。只是……”他顿了顿，“帐内那滩水渍，颇为蹊跷。且诸葛瞻答应探视，虽经阻拦，终究应允，似乎……太过顺畅。”

　　孙恩眼中凶光一闪：“管他是真是假！常侍有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无法断定，那就按最坏的情形办！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成都！”

　　王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化为狠厉：“不错。你立刻派人，将今日所见，尤其是那‘病重垂危’之状，添油加醋，快马加鞭报与黄常侍和阎将军！建议他们，早作决断，以防万一！”

　　一场针对姜维的生死密谋，在黑暗中被加速催生。

　　而就在王仁孙恩密谋的同时，一封小小的密信，由一名伪装成运粮民夫的张遵死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诸葛瞻手中。信是郤正所写，只有寥寥数字：“御医有异，京中已动，万事小心。”

　　诸葛瞻看完，将信笺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走到帐外，望向南方漆黑的天际，目光冰冷。

　　“匕首，已经亮出来了。”他低声自语，“接下来，该见血了。”

　　黄皓的使者如同探路的毒蛇，已经露出了獠牙。而绵竹关的应对，也将从隐秘的筹划，转向更为激烈的博弈。风暴，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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