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油惊变

　　姜维在绵竹关做出的“固守待变”的决断，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水中，其引发的涟漪正悄然扩散至蜀汉腹地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战争的进程，往往不以一方统帅的意志为转移，尤其当对手是邓艾这等善于出奇行险的名将时。

　　就在姜维严令绵竹守军不得妄动、全力戒备邓艾主力可能发起的猛攻之际，一场决定性的灾难，正在他们视线之外的西南方崇山峻岭中酿成。

　　邓艾派遣的奇袭偏师，由其子邓忠及得力部将师纂率领，人数虽仅数千，却皆是擅长山地作战、悍不畏死的精锐。他们避开了所有可能设有哨卡的隘口，选择了一条近乎垂直、被当地猎户视为绝路的险径，翻越摩天岭。士卒们以毡毯裹身，从陡坡上滚下，用刀斧在冰崖上凿出踏脚之处，以绳索相互牵引，历经难以想象的艰辛与非战斗减员，如同幽灵般悄然越过了蜀军认为万无一失的天险屏障。

　　当这支形容枯槁、却目光如狼的魏军突然出现在江油城外的平坝上时，整个城池都懵了。江油守将马邈，并非无能之辈，但长期以来，江油作为后方城池，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其兵力多用于维持地方，面对如神兵天降般的魏军精锐，仓促间组织的抵抗显得苍白无力。更致命的是，马邈本人及部分守军，被魏军这种完全超出常理的进军方式所震慑，内心产生了“天意属魏”的恐慌动摇情绪。

　　战斗，或者说屠杀，几乎是一面倒的。魏军虽疲惫，但求生的欲望和破城后的犒赏刺激着他们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江油城矮池浅，守军士气低落，在邓忠、师纂的猛攻下，不到一日，外城即告攻破。马邈见大势已去，在部分僚属的劝说下，竟选择了开城投降。

　　江油，这座成都平原北面的重要门户，储备着相当数量粮秣军资的城池，就这样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陷落了。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失败的阴云已开始弥漫。

　　几乎在江油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同时，廖化率领的三千成都援军，历经急行军，刚刚抵达涪城。老将军廖化立足未稳，便接到了前方溃兵带来的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江油已失，马邈降敌！

　　“什么？！江油……丢了？！”廖化闻报，如遭雷击，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他年事已高，此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他深知江油失守意味着什么：魏军获得了宝贵的补给基地和前进跳板，成都以北，已无险可守！他这三千兵马，在士气正盛、挟大胜之威的魏军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快！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禀报成都！禀报大将军！江油已失！江油已失！”廖化嘶声吼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他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依托涪城现有城防，紧急布防，同时派出大量斥候，严密监控魏军动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几乎是必败的防御战。涪城，成了成都最后的屏障，但这座屏障，此刻显得如此单薄。

　　坏消息总是传得飞快。经由廖化派出的信使，以及一些从江油逃出的败兵散勇之口，江油失陷的噩耗，如同瘟疫般，先于官方的急报，迅速在蜀中各地蔓延开来。恐慌开始滋生，流言四起。

　　而在绵竹关，姜维最先感受到的，并非确切消息，而是一种战场上的诡异变化。连日来，正面魏军的攻势明显减弱，从之前的频繁佯攻和试探性进攻，转变为一种深沟高垒、严密戒备的守势。邓艾的大营异常安静，连往常的操练号令声都稀疏了许多。这种反常的平静，让姜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对……邓艾在用计！”姜维在关楼上紧锁眉头，对身边的赵统和张嶷说道，“其正面示弱，要么是兵力不足，要么……就是其奇兵已得手，他在等待侧翼的捷报，以便前后夹击，或迫我自乱阵脚！”

　　他加派了数倍斥候，冒死靠近魏营侦查，并严令关注一切来自西南方向的讯息。焦灼的等待，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终于，在江油失陷后的第三天黄昏，一匹快马浑身浴血，冲至绵竹关下，骑手几乎是滚落马鞍，手中高举着一封插着代表十万火急的红色羽毛的信函，嘶声力竭地喊道：“涪城廖将军急报！江油……江油失守！马邈降魏！”

　　尽管已有预感，但当噩耗被证实的瞬间，姜维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扶住城墙垛口，才稳住身形。关楼上的所有将领，闻言无不色变，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大将军！”赵统虎目圆睁，急道，“江油已失，涪城危殆！成都门户洞开！我等不能再困守于此了！必须立刻回师救援！”

　　张嶷也急切附和：“是啊，大将军！绵竹虽险，已成孤地！若成都陷落，我等守此关隘还有何意义？当速决断！”

　　姜维闭上双眼，痛苦地深吸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邓艾的奇袭，成功了。诸葛瞻的预警，自己的担忧，都变成了残酷的现实。固守绵竹的战略基础，已经崩塌。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比之前更加残酷的抉择：是继续坚守绵竹，赌邓艾主力会先来攻打通往成都路上的最后障碍涪城，从而为成都布防争取时间？还是立刻放弃绵竹，全军回援，与廖化合兵，在涪城乃至成都平原与邓艾进行一场胜算极低的野战？

　　无论哪种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都可能将蜀汉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传令……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动。”姜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思考，“立刻起草急报，以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往成都，奏明陛下及卫将军，江油已失，局势危殆，请朝廷……早作决断！”

　　他必须将这个消息，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传递给成都的诸葛瞻和刘禅。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了。蜀汉的命运，悬于一线。

　　夜色笼罩下的绵竹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寂静，却也更加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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