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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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窃国家财产”,这七个字,每一个都像一口冰冷的铁锅,从天而降,要将姜晚死死扣在地上。夜风卷起地上的铁锈粉末,混着泥土的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王建国的手电光柱,像一把探照灯,将她钉在原地,无所遁形。他壮硕的身躯挡住了所有的退路,皮靴踩着脚下的碎零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人赃并获。”王建国用脚尖踢了踢那个沾满油污的启动电机,声音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姜晚,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不好好改造,净动些歪心思。这些东西,都是国家的!你动一个试试?”
姜晚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几下,随即又诡异地平复下来。
怕?
当然怕。在这个年代,一顶这样的帽子,足够让任何人万劫不复。
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催生出的怒火。
她抬起头,直视着那道刺眼的光,眼睛被晃得有些发酸,却一步未退。
“王领导。”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废品站里,清晰得有些过分。
“你说这是国家财产?”
王建国眉头一皱,显然没想到她不仅没吓得跪地求饶,反而还敢质问。
“不然呢?这废品站里的一草一木,一钉一铆,哪个不是国家的?”
“呵。”
姜晚忽然笑了一声,很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她缓缓蹲下身,无视王建国瞬间警惕起来的眼神,伸手从那堆零件里,捡起了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离心装置。
她站起身,将那个黑乎乎、油腻腻的铁疙瘩托在掌心,往前递了递,几乎要送到王建国的鼻子底下。
“王领导,你是个老工人,想必眼神比我好。”
“这台报废几十年的车床上拆下来的离心块,外壳都快锈穿了。”
她又用空着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其他东西。
“那个,线圈烧死的启动电机。那几个,彻底堵死的喷油嘴。还有这截油管,里面全是沉淀物。”
姜晚的目光,终于从那堆“宝贝”上移开,直直地对上了王建国的眼睛。
“王领导,既然你认定这是价值连城的国家财产,不如你给我开个单子,算算这些东西,一共值多少钱?”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冷峭的弧度。
“一毛?还是两毛?我照价赔偿。免得你明天上报,说我盗窃了国家几毛钱的财产,丢了咱们红星废品站的脸。”
那只握着枪的手,青筋毕露,食指已经搭在了扳机护圈上。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把她这个“阶级敌人”就地正法。
姜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警告!目标心率135,血压急剧升高,攻击性指数已达临界值。】
【宿主,物理对抗生存率0.01%。建议立即启动“我错了哥我再也不敢了”模式,五体投地或许能增加0.02%的生还可能。】
星火的吐槽在脑海里疯狂刷屏,但姜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跑?
废品站地形复杂,但她跑不过子弹。
求饶?
王建国这种人,最享受的就是看“黑五类”摇尾乞怜,然后再一脚踩碎对方的尊严。求饶只会让他更兴奋。
硬顶?
那更是找死。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逼着自己直视那道刺眼的光。
“王领导。”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但吐字清晰。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
王建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不但不求饶,还敢反问。
他狞笑起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零件。
“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
“这些东西,不是你从废铁堆里扒出来的?废品站里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是国家财产!你一个思想需要被改造的反动分子家属,居然敢伸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罪名也扣得越来越响。
“我看你就是贼心不死,妄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周围已经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是听到动静的其他人正在围过来。
不能让他把罪名坐实!
姜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王领导,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国家财产。”
她的举动让王建国再次一愣,手里的枪下意识地抬高了一点。
姜晚却没停下,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油污和铁锈,将那些散落的零件一件一件地捡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拾起什么稀世珍宝。
“正因为是国家财产,才不能让它们白白烂在这里。”
王建国被她的话搞糊涂了。
“你什么意思?”
姜晚抬起头,昏黄的手电光下,她的脸颊沾着灰,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灼人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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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领导,你管这些叫垃圾?”
她举起手里那个沾满油泥的启动电机。
“这是东风牌柴油机的启动电机,线圈是好的,换个碳刷就能用。咱们厂里那台瘫了半年的运输车,缺的就是这个。”
她又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喷油嘴。
“德产的喷油嘴,虽然型号老了点,但针阀没问题。李师傅为了找这东西,跑了多少地方?没有它,机修车间那台宝贝‘洋马儿’就是一堆废铁。”
最后,她捧起了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离心装置。
“还有这个,卧式车床上的变速器。咱们厂那台最关键的1T616车床,调速器坏了多久了?全厂的柴油机都等着它加工零件。没了它,别说拖拉机,连抽水泵都修不了!”
姜晚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周围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废品站的工人,也有闻讯赶来的民兵。
他们看着姜晚手里的“垃圾”,脸上写满了惊疑。
王建国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他虽然不懂技术,但也听明白了。
姜晚说的这些东西,好像……还真不是一堆单纯的废铁。
但他怎么可能被一个“黑五类”的小丫头片子给镇住?
“一派胡言!”
他厉声呵斥,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你说能用就能用?我看你就是为了脱罪,在这里妖言惑众!”
“好好的零件,怎么会跑到废品堆里来?分明是你偷出来,藏在这里的!”
这个指控更加恶毒。
这顶帽子,可比刚才的“偷窃废品”要重得多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生活作风问题,现在直接就定性为破坏国家生产的敌特行为。在这个年代,这个罪名足以让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万劫不复。
【宿主,罪名已自动升级为“敌我矛盾”。物理对抗生存率修正为0.001%。建议立即启动“我为社会主义流过血”模式,现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或许能留下个壮烈的名声。】
星火的电子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显然也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况给搞懵了。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看姜晚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刚才的惊艳和佩服,顷刻间化为浓浓的怀疑和畏惧。是啊,王领导说得对,这么好的零件,怎么可能在废品堆里?肯定是她从车间偷出来,想藏在这里伺机倒卖!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被煽动。
感受着周围视线的变化,姜晚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她非但没被这恶毒的指控吓倒,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声轻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根针,扎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王建国正为自己重新夺回话语权而得意,被她这一笑,笑得心头火起:“你笑什么?死到临头还敢笑!”
“我笑王领导你连说谎都说不圆。”姜晚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建国,又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
“王领导,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机修车间重地,进出都有严格登记,我一个在废品站改造的‘黑五类’,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把这些几十斤重的铁疙瘩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来的?”
“第二,如果我真偷了这些宝贝,为什么不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或者干脆运出厂卖掉,反而要扔回厂里的废品堆?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专门把证据送到你王领导的眼皮子底下?”
她每问一句,王建国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周围的议论声又起来了,这次,风向似乎又有了微妙的转变。
“是啊,车间可不是随便能进的。”
“这小姜同志说的也有道理,偷了东西再扔回厂里,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姜晚没有停,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真正该问的,不是我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这些能救活咱们厂生产线的宝贝零件,为什么会躺在冰冷的废铁堆里,等着被送进炼钢炉!”
“是谁,把这些宝贵的国家财产当成垃圾一样随意丢弃?是谁,在拿着国家的钱,干着败家的事?这,才是真正的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字字诛心!
如果说刚才王建国扣下的是一口黑锅,那么现在,姜晚直接把一口烧得通红的铁锅,朝着背后那个看不见的人狠狠地甩了过去!
“你……你血口喷人!”王建国彻底慌了,手里的枪口都有些不稳。这件事要是深究下去,他这个废品站的领导绝对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却异常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方炸响。
“小姜同志说的没错!”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手油污的老工人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机修车间的李师傅。他死死盯着姜晚手里的那个喷油嘴,眼睛都红了。
“这个德产喷油嘴!我跟上面打了多少次报告申请,都说没货,批不下来!怎么会跑到废品堆里来了?!”李师傅一把抢过那个喷油嘴,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油泥,声音都在发抖,“王建国!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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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加一等!
姜晚气得浑身发抖。
她可以忍受歧视,可以忍受艰苦的劳动,但她不能忍受自己赖以生存的技术被人如此污蔑!
【宿主,冷静!对方正在激怒你,不要上当!】
【心率再次飙升!检测到暴力倾向,请克制!请记住,你的小身板不够他一拳……】
姜晚死死咬着牙。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手。
但她也绝不后退。
“是不是妖言惑众,你说了不算,它说了才算!”
姜晚的视线在周围飞快地扫视,最后,定格在不远处一个被遗弃的工具箱上。
箱子是开着的,里面露出一把油腻腻的八角锤。
就是它了!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姜晚扔下麻布包,几步冲过去,抄起了那把沉重的八角锤。
“你要干什么!”
王建国大惊,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她。
周围的民兵也紧张起来,哗啦啦地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气氛,一触即发。
“姜晚!你想造反吗!”王建国怒吼。
然而,姜晚并没有冲向他。
她提着那把与她纤细身材完全不符的八角锤,径直走回了那堆零件前。
“王领导,你不是不信吗?”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这到底是废铁,还是宝贝!”
她蹲下身,将那个离心式变速装置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钢板上。
然后,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八角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疯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疯了!
她要用锤子砸烂“证据”吗?
王建国也懵了,他搞不清姜晚到底要干什么,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他感觉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住手!”
他下意识地喊道。
但,晚了。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势大力沉的猛砸。
但那声音,却短促、清亮,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姜晚手腕轻抖,沉重的八角锤在她手里,竟像一根绣花针一样灵巧。
锤头精准地敲击在离心装置外壳的一个连接销上。
力道不大,却恰到好处。
“当!”
第二下。
位置、力道,和第一下分毫不差。
“当!当!当!”
接下来的敲击,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串富有节奏的乐章。
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脸上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变成了疑惑,最后化为一片震惊。
他们看出来了。
这不是在搞破坏。
这是老师傅才有的手艺——“震法拆卸”!
利用高频的精准敲击,通过共振,将内部卡死的零件给“震”出来!
这手艺,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根本想都不要想!
王建国不懂这些,但他能看到,周围那些老工人的神态变了。
他也能看到,姜晚那张沾满油污的脸上,透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专注与自信。
那种光芒,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姜晚停下了动作,扔掉八角锤。
她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那个之前被王建国用脚踢都纹丝不动的离心块,竟然被她轻而易举地从壳体里取了出来。
她将那个小小的、结构精密的零件托在掌心,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王建国。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
她走到王建国面前,将手伸到他的手电光下。
“王领导,你看清楚。”
“这个叫飞梭式离心块,它的作用,是根据柴油机的转速,自动调整供油量。之前它被里面的锈蚀卡死了,所以整台车床才会被报废。”
“现在,我把卡死的定位销震了出来,只要清理一下油路,再配上合适的弹簧,它就能让一台柴油机,重新拥有稳定的心跳。”
她抬起头,直视着王建国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现在,你还觉得,它是垃圾吗?”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个小偷吗?”
王建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手电光,照亮了那个小小的金属零件,也照亮了姜晚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偷盗?破坏?
不。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那不是破坏,那是……创造!
是从一堆公认的死亡废铁里,妙手回春般的创造!
他握着枪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了冷汗。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给震住了。
他们看着姜晚,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就在这片凝固的空气中,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从人群的边缘传来,打破了沉寂。
“这……这是‘一钱钢’的巧劲儿……飞梭离心调速……”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姜晚,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零件,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小姑娘,你这手绝活,是跟哪个师傅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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