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失踪

　　张秀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从街道办走出来。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落在她凌乱的发梢，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临时工？哪有那么容易。

　　那些岗位要么需要技术，要么需要年轻力壮，她这个年纪，又顶着个情绪不稳定的名头，几乎处处碰壁。

　　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被她攥得温热，原本打算给牧晨买两个肉包子的念头，在现实的寒风中消散了。

　　她拐进菜市场，在收摊前买了些最便宜的冻萝卜和白菜。生活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她的臂弯里，比那袋菜还要沉重。

　　推开家门，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扑面而来。不是往常那种压抑的静，而是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屋外的雪花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

　　晨晨？她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放下菜，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这个时间，孩子应该在家写作业才对。她推开里屋的门，床上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客厅，没有；厨房，没有；甚至连厕所那狭小的空间也看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

　　牧晨！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上了焦灼。

　　依旧没有回应。

　　她的心跳开始失序，目光急切地在房间里搜寻。突然，她看到了——客厅那扇窗户大开着，冷风夹着雪花不断地灌进来，窗帘被吹得胡乱飞舞。

　　窗台下，一个小板凳和一个印着孙悟空的靠垫叠放在一起，垫子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大脑。

　　她几乎是扑到窗前，探出身去。窗外的雪地上，有几行清晰的小脚印，还有一个布包掉落时压出的痕迹，正在被新落的雪花慢慢覆盖。

　　晨晨...从窗户...出去了？在这大雪天？他去了哪里？

　　恐慌如同雪崩，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转身，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转，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破碎：晨晨！牧晨！你在哪？你回答妈妈！

　　空荡荡的房子吞噬了她的呼喊，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作伴。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在楼道里歇斯底里地喊着儿子的名字，惊动了左邻右舍。张奶奶闻声出来，一听也急了：哎呀！早上是看见晨晨骑着三轮车出去了，我说下雪天别出去，他说就去巷口找小朋友玩...这、这都大半天了！雪越下越大！

　　找小朋友玩？张秀的理智告诉她，绝不可能！牧晨平时玩要好的小伙伴就在隔壁单元，他绝不会在这种天气用这种的方式去找人！

　　更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孩子是自己跑的！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为什么要跑？是因为家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吗？是因为她这个失败的妈妈让他失望了吗？无数个自责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快！快去厂里找志学！张秀抓住张奶奶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告诉他晨晨不见了！让他快回来！

　　张奶奶的儿子立刻骑上自行车，顶着风雪往红星机械厂赶去。

　　...

　　向志学正在车床前专注地校准一个关键部件的精度，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窗外又飘起的雪花让他心里莫名一紧。这时，车间主任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走来，那人满身雪花，气喘吁吁。

　　志学！快回家！你家晨晨不见了！

　　向志学手里的扳钳一声掉在地上。他愣了一秒，随即抓住来人的胳膊：你说什么？晨晨怎么了？

　　下大雪天跑出去了，骑着三轮车，到现在没回来！你媳妇都快急疯了！

　　向志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一阵发黑。工厂的危机、考核的压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甚至来不及换下工装，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车间主任在后面喊：快去吧！厂里的事别操心！

　　向志学跨上自行车，疯了似的往家蹬。车轮在积雪的路面上艰难前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雪花扑打在他的脸上，像刀子一样，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晨晨！他的小儿子！在这冰天雪地里！如果晨晨也出了什么事...这个家就真的完了！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拼命地蹬着车，恨不得立刻飞回家。

　　家门大开着，张秀瘫坐在门口，脸色惨白如雪，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邻居们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但都无法缓解那核心的恐惧。

　　向志学冲进门，一把抓住张秀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

　　张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攥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断断续续地复述着发现的一切。

　　向志学听完，猛地看向那扇敞开的窗户，又看了看地上叠放的板凳和靠垫。一个六岁的孩子，在这大雪天能去哪里？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离开？

　　找！立刻去找！向志学的眼睛红了，他猛地转身，对周围的邻居吼道，麻烦大家！帮我找我儿子！骑着一辆小的蓝色三轮车！叫牧晨！六岁的孩子！这大雪天的，孩子撑不了多久！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邻里间蔓延开。热心的邻居们立刻行动起来，四散开去，呼喊着牧晨的名字。

　　向志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对瘫软的张秀说：你去派出所报案！我现在就去他可能去的地方找！幼儿园、附近的小公园、常去的小卖部...还有...他顿了顿，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声音艰涩，...去长途汽车站的方向看看。

　　他想起牧晨最近反复念叨的——想去奶奶家找哥哥。

　　如果...如果孩子真的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从城里到老家，几十公里的路，一个六岁的孩子，在这漫天大雪中骑着一辆小小的三轮车...向志学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个刚刚经历下岗打击的家，还没来得及舔舐伤口，就又迎来了另一场更直接、更凶险的风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那根名为的弦，在接连的重压下，已然绷到了极限，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即将断裂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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