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族运

　　澹台静的手覆在陈浔掌心的那一刻，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尚未站稳，气息仍如风中残烛，却已感知到他体内真气的紊乱。

　　陈浔没有松开她的手。他低头看着石台上那枚玉简，血字依旧清晰：“引血者必耗尽生机。”他将玉简轻轻推远，动作平静，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叶。

　　“你还记得小平安镇的梅林吗？”他问。

　　她微微一颤，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说过，雪停了就带我去。”

　　“我说过的话，从不作数两次。”他抬头看她，目光沉静，“我要带你回去，不是救你一次，是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她摇头，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另一只手已握住情剑剑柄，剑身微震，似有感应。

　　“你不明白。”她声音发紧，“传承一旦开启，天命之子的命格就会被抽离，修为尽散，经脉枯竭……你活不下来。”

　　“我明白。”他打断她，“我也知道，若不完成传承，你这具身体撑不过三日。残魂归体，终将消散。”

　　她说不出话来。

　　陈浔缓缓抬起情剑，横于胸前。剑锋映着微光，照出他眉目间的坚毅。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将剑尖刺入左胸，深入三寸。

　　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手臂流下，在剑脊上蜿蜒成河。他咬牙未退，反手将剑刃压向自己伤口边缘，以剑为引，让血滴落在澹台静掌心。

　　第一滴落下时，她浑身一震。

　　第二滴落下，她猛地抬手要推开他，却被他用肩抵住胸口，硬生生挡住。

　　“停下！”她声音颤抖，“你还不能死！”

　　“不是死。”他喘息着，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是同行。”

　　第三滴血落尽，玉简骤然悬浮而起，血字化作金光炸开，一道符文自地面升起，缠绕二人手腕。紧接着，更多符文从四壁浮现，如藤蔓攀爬，尽数汇聚于他们交叠的手心。

　　澹台静感到一股暖流自掌心涌入，沿着经脉游走全身。失散多年的灵力开始复苏，血脉深处传来久违的共鸣。她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趋于平稳。

　　但她更清楚——这一切，是以陈浔的生命为薪柴点燃的火焰。

　　“够了！”她嘶声道，“我已经能撑住，快停下！”

　　陈浔没有回应。他的脸色迅速苍白，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滑落。他左手死死按住伤口，右手仍握着情剑不放，剑尖垂地，血珠不断滴落。

　　“你说过……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声音低哑，“那你也该记得，我说过要成为天下第一剑。”

　　她眼眶发热，却倔强地不肯流泪。

　　“可你现在……是在毁掉自己！”

　　“不是毁掉。”他喘息着，将她的手按在自己仍在跳动的心口，“是把命分你一半。你要完成族运，我就陪你完成。你要活下去，我就陪你活着。”

　　符文越来越亮，光芒如潮水般扩散。整座石窟开始震动，顶部岩石碎裂，尘灰簌簌落下。远处通道轰然闭合，巨石滚落，将退路彻底封死。

　　澹台静感受到生命力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可与此同时，陈浔的气息却在飞速衰弱。她想挣脱，却被符文锁住，动弹不得。

　　“我不需要这样的传承！”她厉声喝道，“放开我！”

　　“晚了。”他笑了，笑容虚弱却坦然，“血已引动，阵已成型。现在不是你在承受族运，是我们一起扛。”

　　他十指紧扣她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以前是你一个人背负三百年的孤独。”他低声说，“现在，换我来替你挡一次命劫。”

　　轰！

　　一根石柱从中断裂，砸落在血池遗址上，激起大片尘烟。又是一声巨响，地面裂开缝隙，炽热气流从中喷涌而出。整个血魔窟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崩塌。

　　澹台静终于不再挣扎。

　　她反手回握陈浔，力道坚定。泪水无声滑落，却不再抗拒那股涌入体内的力量。她闭上眼，神识展开，感知着他每一寸经脉的枯竭，每一分生命力的流失。

　　“你会后悔的。”她喃喃道。

　　“不会。”他说，“只要还能牵着你的手，就不算输。”

　　光柱自他们交握之处冲天而起，直贯窟顶。刹那间，万籁俱寂，连崩塌之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唯有那道光芒，纯净而决绝，将两人身影牢牢锁在一起。

　　陈浔的膝盖开始发软，身体微微倾斜。他靠着意志强撑，不愿倒下。澹台静察觉到他的支撑正在瓦解，立刻伸手环住他腰侧，用尽力气扶稳。

　　“别闭眼。”她低声说，“看着我。”

　　他勉强睁着眼，视线有些涣散，却仍努力聚焦在她脸上。

　　“我在。”他说。

　　“你还欠我一场梅林之约。”她声音微颤，“不准现在走。”

　　“我不走。”他咳出一口血，抹在袖上，“我只是……有点累。”

　　又是一阵剧烈震动，头顶巨石接连坠落。一根梁柱斜插而下，擦着他们身旁砸入地面，激起尘浪。陈浔本能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石。

　　澹台静仰头看他，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肩头。这个动作极轻，却像是终于卸下了三百年的防备。

　　“若真能走出去……”她低语，“我想听你再讲一次那个冬天的事。”

　　“好。”他应得干脆。

　　光柱愈发耀眼，符文流转不息。他们的身影在强光中几乎透明，唯有十指紧扣的手，始终未曾分离。

　　整座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如蛛网般蔓延。最后一根承重柱轰然断裂，窟顶开始大面积坍塌。尘烟弥漫，遮蔽视线，唯有那道贯穿天地的光柱，依旧不灭。

　　陈浔的呼吸越来越浅，手臂几近无力。但他仍死死攥着她的手，像是要把这份温度刻进骨血里。

　　澹台静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模糊，猛地抬头，却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半阖。

　　“陈浔！”她喊了一声。

　　他睫毛微动，没睁眼，只是手指稍稍收紧。

　　她咬破嘴唇，将全部神识沉入传承之力中，试图减缓他对生机的消耗。可规则不可逆，代价必须兑现。

　　“你说过要带我看梅花。”她贴着他耳边说，“现在还不能闭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笑。

　　外面的世界还在吗？

　　梅林的花开了吗？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他牵着的人，真的回来了。

　　一块碎石砸落在他脚边，溅起的尘土沾在他破损的衣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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