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一色的男娃

　　林晚星是被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唤醒的。

　　那号声穿透薄薄的窗户纸，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吹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纪律感和力量感。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适应着婴儿模糊的视野，心里暗自嘀咕：这大概就是七十年代大院生活的专属背景音了。

　　母亲苏婉清已经起身，正对着桌上那面边缘剥落的镜子梳理头发，动作轻柔，生怕吵醒她。

　　见女儿扭动，她立刻俯身，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小星星也醒啦？是不是被号声吵到了？”

　　林晚星咿呀一声，算是回应。她饿得很快，身体的本能催促着她寻找食物。

　　苏婉清熟练地准备好温热的奶瓶，将她抱在怀里喂奶。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似乎有不少人聚到了客厅。

　　“……听说生了个闺女？快让我们瞧瞧！”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好奇，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

　　“可不是嘛，咱老林家几代没听见姑娘哭了，这可是稀罕事！”另一个粗嗓门接话。

　　林晚星吮吸的动作微微一顿。来了！这声音，堪称村口大妈！她心里莫名有点紧张，不知道除了直系亲属，这个庞大的军人世家还有哪些成员，又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女娃”。

　　喂完奶，苏婉清仔细给林晚星裹好襁褓，抱着她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果然坐满了人。

　　爷爷林定国端坐在主位的藤椅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缸，神情看不出喜怒。父亲林建军坐在他左侧。除了昨天见过的大哥林枫、二哥林向阳，屋里还多了好几个人。

　　一个看起来比林建军年长几岁、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粗犷的男人，穿着工装，是大伯林建国。

　　他旁边坐着个面容朴实的妇女，是大伯母。他们身后站着两个半大小子，皮肤黝黑，好奇地打量着林晚星，这是大伯家的堂哥。

　　而另一边，坐着一对看起来稍显年轻的夫妇。男人戴着眼镜，气质更文弱些，是二叔林建设，在附近的厂里当技术员。他旁边的女人，也就是刚才那个尖细声音的主人，穿着件崭新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带着精明的打量，这就是二婶王梅花。

　　林晚星心里快速过了一遍人物关系图。好家伙，真是满门的阳刚之气，除了母亲和二婶，清一色的男性。

　　“快，把星星抱过来，让她大伯二叔都看看。”林老爷子发话了。

　　苏婉清应了一声，抱着林晚星走上前。

　　大伯林建国凑近看了看，咧嘴一笑，声如洪钟：“好！这闺女精神！像咱林家的人！”他拍了拍林建军的肩膀，“建军，好福气啊，得了个宝贝闺女！”

　　他身后的两个堂哥也跟着傻笑，还带着羡慕。

　　二叔林建设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眉眼清秀，随婉清了。挺好，挺好。”

　　轮到二婶王梅花时，她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伸手捏了捏林晚星身上的襁褓料子，声音拔高：“哎呦喂，这可真是咱林家金贵的小公主呦！瞧这细棉布，多软和！不像我家那两个皮小子，当年都是捡他哥的旧衣服穿，糙着呢！”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带了点酸溜溜的意味。客厅里的气氛微妙地一滞。

　　林晚星心里明镜似的，这二婶，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梅花似乎没察觉气氛变化，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目光转向林老爷子，笑着“提醒”道：“爸，您不是最爱说‘男孩要糙养，女孩要娇养’嘛？我看星星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将来准比小子有出息！说不定啊，比她那两个堂哥都强！”

　　她这话一出，大伯母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她身后的两个堂哥也收敛了笑容。这话简直是明晃晃的挑拨。

　　林枫和林向阳年纪小，没听出深意，但林建军和苏婉清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林晚星心里叹了口气。这才第三天，宅斗的苗头就冒出来了？她可不想当这个导火索。

　　就在这时，被王梅花尖锐嗓音吵得有些不耐烦的林晚星，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轻微的“哼唧”声，小眉头也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表情。

　　她这细微的变化，立刻被一直注视着她的爷爷林定国捕捉到了。

　　老爷子脸色一沉，那双锐利的眼睛扫向王梅花，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不会说话就闭嘴！手也管不住？孩子细皮嫩肉的，是给你随便捏的？”

　　王梅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老爷子没再看她，目光转向怀里的林晚星，瞬间又变得柔和，他用粗粝的手指极轻地拂过她皱起的小眉头，哼道：“吓着我们星星了？不怕，爷爷在呢。”

　　他抱着林晚星，环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脸色尴尬的林建设和王梅花身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都给我听好了！星星是咱林家正儿八经的第三代唯一的闺女，是我林定国嫡亲的孙女！男孩女孩，在我这儿都一样！以后，谁再敢拿她是闺女说事，或者背地里搞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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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我林家的门风，是团结，是护短！不是让你们窝里斗的！都把心思给我放正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客厅里。大伯林建国率先表态：“爸，您放心，咱家没那歪心肠的人！”说着还瞪了王梅花一眼。

　　林建设也赶紧扯了扯妻子的袖子，低声道：“少说两句！”

　　王梅花彻底蔫了，低着头不敢再看老爷子。

　　这场小小的风波，被爷爷以绝对的权威强行压了下去。林晚星看着爷爷冷峻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钦佩。这个大家长，虽然作风强硬，但三观极正，而且护短得明目张胆。

　　她非常适时地，对着爷爷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仿佛在表达她的满意和感谢。

　　“哈哈哈！看到没？我孙女笑了！她听得懂！”林老爷子顿时龙心大悦，刚才那点不快烟消云散，得意地抱着林晚星晃了晃，“还是我们星星最明白事理！”

　　接下来的气氛和谐了许多。大伯一家告辞，二叔一家也灰溜溜地走了。林枫和林向阳围着爷爷，争着要抱妹妹。

　　林晚星被传递到哥哥们手中，听着他们稚嫩却真诚的保证——“妹妹，我以后保护你！”“我的弹珠都给你玩！”，感受着父母温柔的目光，以及爷爷如山般的守护。

　　她似乎，真的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扎下根了。

　　然而，就在她被这温馨氛围包裹时，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向窗外。院门口，一个穿着旧军装、身形挺拔的少年恰好经过，他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脚步微顿，侧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隔着模糊的玻璃和一段距离，林晚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觉那眼神似乎格外沉静，与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其他孩子截然不同。

　　那少年只是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收回目光，径直离开了。

　　他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羽毛般轻轻划过林晚星的心头，还未及深想，便被二哥林向阳试图用手指戳她脸颊的举动打断了。

　　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引得林向阳哇哇大叫：“妹妹动了！她不让我碰！”

　　全家人都被这小插曲逗笑，其乐融融。

　　唯有林晚星心里，留下了那个惊鸿一瞥的、沉静的少年身影，像一个无声的伏笔，悄然埋入她崭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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