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幻水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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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两人相顾无言。

  回到花界后,奉栖一人便回到了他的住处,而后若离一个闪身回到神月居。

  芷清独自坐在神月居的玉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繁复的银线绣纹。

  夜风穿过雕花长窗,带来远处莲池的清香,烛火在鎏金灯盏中轻轻摇曳,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当回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她心头一颤,可抬头望去时,却蓦然怔住。

  湘竹帘下立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

  来人身着月白云纹绡纱裙,衣袂飘飘似拢着烟霞,襟口绣着的绛紫蝶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淡蓝色的长发,如冰川深处凝结的寒泉,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幽莹光。

  发丝挽成流云髻,仅以一支冰晶步摇固定,坠下的珍珠纹丝不动。

  肌肤似新雪初凝,眉如远山含黛,眸若寒潭深水,眼尾天然晕着绯色,却因那份清冷而显得疏离。

  唇瓣如初绽赤棠,此刻正微微抿着,整张脸宛若精雕细琢的玉像,美得令人窒息却不敢亲近。

  你是何人?芷清倏然起身,素手按在青玉案上,指节微微发白。

  哪里来的精怪,敢擅闯神月居?声音里带着七分警惕三分不安,琉璃灯盏在她袖风轻拂下晃动,投在墙上的影子如振翅的蝶。

  那人眸光微动,如冰面上掠过一丝流光。

  清儿。声线清泠似玉磬轻叩,虽冷淡却带着熟悉的韵律,恰似往日叩在芷清耳畔。

  阿姐?芷清怔在原地,纤纤玉指攥住衣角,目光细细描摹着对方容颜。

  她望着那头异于常人的淡蓝发丝,眼中闪过惊诧,却强自镇定。

  方才还当是广寒宫仙子误入凡尘...她声音渐低,带着几分试探,怎的连骨相都变了?

  若离眸光静如止水,并未答话。

  只抬手拂去袖上落花,指尖微凉似玉,动作从容不迫。

  芷清上前半步,鼻尖轻嗅到那缕熟悉的冷香,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方才险些要祭出照妖镜...她唇角微扬,但这身气息,分明是我家阿姐。

  只是如今这般容貌,美得叫人不敢相认。

  若离静立如月下寒梅,淡蓝色的发丝在烛光下泛着幽幽莹光,腕间银镯相触发出清鸣。

  烛光在她眸中流转,似有万千星辰沉浮。

  皮相而已。许久她才轻声开口,指尖轻点芷清眉心。

  倒是你,灵力又弱三分。声线清冷如故,却隐约含着一丝极淡的关切,可是又偷懒了?

  芷清俏脸微红,垂首低语:阿姐一回来就训人。你不在这些时日,我日日修炼,只是...她声音渐低,只是惦记着你,静不下心来。她悄悄抬眼,观察着若离的神色。

  若离眸色微沉,指尖凝出一朵冰晶莲花,轻轻悬于芷清掌心。

  芷清仰起脸来,眸中仿佛盛着碎星,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

  “姐姐如今修为可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她声音里带着雀跃,又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若离静立窗前,淡蓝色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她并未回头,只淡淡应了二字:“未知。”声线清冷如玉石相击,听不出丝毫波澜。

  “姐姐真是谦虚,”芷清语气愈发笃定,“自前些年起,我就隐约能感知到姐姐周身灵力的变化了。”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衣带,眼底漾开回忆的波纹。

  自幼时与姐姐同生于这片灵土,起初她尚能隐约探知若离修为的深浅。

  可这些年来,姐姐的修为进境之速简直骇人听闻,到如今已是深不可测,仿佛隔着一重无法逾越的云雾,叫人半分也窥探不得。

  花族帝位五百年一易,唯实力与天赋最强者经幻水镜考验,方可继任花帝。

  姐姐出生那年,正值父帝在位第三百载。

  族中老人常说,姐姐降世那日,幻水镜光华大盛,镜面漾开万千涟漪,天际竟现日月同辉之异象,一道灵光直破九重天阙。

  自此六界皆知,花族出了天命所归的圣女殿下,将来必承帝位。

  而她作为父帝亲封的小公主,天赋虽也称得上出众,与姐姐相比却如萤火之于皓月。

  父帝与母帝鲜少与姐姐相见,总是任她在神月居中日复一日地修炼。

  父帝曾抚着她的头叹道:“你姐姐肩上担着整个花界兴亡之责,与我们不同。”

  姐姐总是那般清冷寡言,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可芷清知道,姐姐的心里藏着一湾暖泉。

  只是父帝严禁族人打扰姐姐清修,连她也只能在日落前短暂相伴。

  她多想终日陪在姐姐身边,驱散那神月居中千年不散的孤寂。

  神月居灵力澄澈充沛,加之有姐姐在侧,修炼速度竟比别处快上数十倍。

  但这些她从不曾宣之于口——她眷恋的从来不是修为精进,而是姐姐偶尔为她指点修行时,那清冷声线里暗藏的关切。

  “清儿当真聪慧。”若离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冰箸敲击玉磬,惊醒了芷清纷飞的思绪。

  被姐姐这般夸赞,芷清霎时笑靥如花。

  两团红云飞上腮颊,眼眸弯成初月牙儿,连发间步摇都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她背着手转了个圈,裙裾绽开一朵绚烂的花,语声里浸着蜜:“那是自然!我可是姐姐最聪明、最贴心的清儿呢!”

  若离终于回首,月光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她眼底似有冰层微融,唇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淡若云影。

  翌日,收到幻水镜的传讯,若离去往了修真界。

  幻水镜言,何去何从,随心所欲,人间事,身边人,皆为该渡的劫。

  忘川一行,只是短暂体验了一次次他人的一生,孰是孰非,还需自己体验一遭。

  她所修灵力速度之快,超越了天地桎梏,躲过了九天雷劫,史无前例,倒像是…容纳灵力的傀儡。

  离去前一个时辰,神月居内忽生异象。

  原本充盈殿宇的澄澈灵力,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骤然向中央汇聚。

  灵气流转间泛起莹莹光纹,如百川归海般凝成一枚光华璀璨的灵球,悬于半空缓缓旋转,漾开圈圈涟漪。

  此时,藏在储物空间深处的奉栖赠的那枚灵珠忽然嗡鸣震颤,珠体迸发出灼目光华,竟自行破空而出,与那灵球遥相呼应。

  两股灵力交织缠绕,宛若宿命相逢,在寂静中渐渐相融。

  光芒由皎洁转为炽烈,最终化作绚烂的赤金色光球,表面流淌着熔金般的纹路,不时迸发出灼目的光芒。

  若离静立廊下,淡蓝色发丝未因灵风拂动分毫。

  她眸光沉静地注视着这番变故,仿佛早在预料之中。

  素白的手指轻抬,感应片刻那磅礴却温顺的灵力,随即袖袂轻拂,将灵球敛入储物空间。

  整个过程中她神情如冰封的湖面,不见丝毫波澜,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幽光。

  然而神月居却因灵力尽失,顷刻间陷入死寂。

  玉阶上的流光黯然熄灭,灵泉干涸见底,露出龟裂的湖床。

  那些耗费千年光阴才得以孕育的灵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一株原本吞吐月华的银纹仙草最先枯萎,叶片上的神秘纹路如泪水般消融;旁边那丛曾结出玉髓果的珍稀植株迅速焦黄,饱满的果实瞬间干瘪开裂;更远处那些散发着星辰光辉的异卉,一朵接一朵地黯淡下去,花瓣如灰烬般簌簌飘落。

  就连扎根最深的千年灵根也开始萎缩,表皮皱裂,渗出最后一滴灵液后便化作顽石。

  满目皆是凋零之景,唯见几株最为古老的灵木仍在顽强挺立,枯黄的叶片在风中发出簌簌哀鸣,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衰亡唱响挽歌。

  若离最后望了一眼这片荒芜的故地,指尖轻触一株即将消散的灵草。

  那草叶在她触及的瞬间迸发出最后一点微光,旋即湮灭成尘。

  她眼中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但转瞬便恢复如初。

  转身离去时,衣袂掠过的枯枝尽数化作齑粉,在空荡的殿宇中扬起细小的尘埃。

  此行先去真玄大陆—昭云殿。

  与此同时得知到姐姐去修真界的消息,芷清也悄悄迈上了偷偷前去的路程。

  林间空地上,危机四伏。

  芷清此刻被一众邪修团团围住,她方才真切体会到何为“怀璧其罪”。

  清渊花,乃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十品灵类,生于混沌初开时的灵脉之源,传说其花露有洗经伐髓、脱胎换骨之奇效,一片花瓣便足以重塑修士灵根,哪怕仅得一丝花汁,也是足以令修真界疯狂的至宝。

  芷清身为清渊族嫡系血脉,其血液中蕴含的灵力,对于这些走邪门歪道的修士而言,无疑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那邪修头目目露贪婪凶光,满脸横肉因激动而抖动,疤痕更显狰狞。他沙哑着嗓子,如同毒蛇吐信:“花界的小公主……真是天助我也!把你一身灵血炼化,我的修为必能突破瓶颈,灵根亦可重塑!哈哈哈!” 他狂笑着,仿佛已看到自己功力大进的未来。

  芷清脸色煞白,强自镇定:“既知我身份,还敢放肆?就不怕我族雷霆之怒?”

  “怕?” 邪修头目狞笑,“此地荒僻,擒了你,谁又知晓?这等机缘,千载难逢!” 他手一挥,周围邪修纷纷祭出邪器,缚灵索如毒蛇般缠向芷清。

  芷清急忙捻诀抵抗,周身泛起淡绿色光华,形成护罩。

  然而邪修人多势众,邪气不断侵蚀,护罩摇摇欲坠。

  很快,缚灵索突破防御,紧紧捆住了她的手腕,一道定身术打下,她顿时动弹不得。

  “姐姐……父帝……” 芷清心中恐慌,下意识呼救。

  一邪修上前,不耐地封了她的声音,动作粗鲁。

  芷清又惊又怒,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邪修头目拿着寒光闪闪的匕首逼近,眼中尽是狂热。

  就在匕首即将触及她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的喝斥破空而来,如一道光划破阴霾。只见一道月白身影迅疾如电,自林间掠出,稳稳落在芷清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那是一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姿挺拔如修竹,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袍,风姿卓然。

  他面容俊美非凡,肌肤如玉,眉目如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明亮,此刻正凛然盯着那群邪修,手中长剑泛着莹莹青光,气势不凡。

  邪修头目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只是个少年,复又狂笑:“又来一个送死的!小子,想英雄救美,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少年并不答话,剑尖一振,青光暴涨,便与围攻上来的邪修战在一处。

  他剑法精妙,身法灵动,竟一时挡住了数名邪修的攻势。

  剑光闪烁间,带着破空之声,显是出身名门正派。

  然而邪修毕竟人多,且手段阴狠。

  一瘦小邪修趁其不备,自地底暗施偷袭,淬毒的匕首直刺少年后心。

  少年虽警觉闪避,肩头仍被划伤,暗红色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月白袍服。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霎时苍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仍强撑着剑,稳稳护在芷清身前,不曾退让半步。

  他回头看了芷清一眼,长睫因痛楚微颤,声音却依旧温和:“是在下学艺不精,连累姑娘了。”

  芷清不能言语,只能拼命摇头,看着他染血的肩膀和苍白的脸,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焦急。

  邪修头目冷笑着上前,一脚狠狠踩在少年受伤的肩头,用力碾磨:“就这点本事?毛都没长齐,也学人出头?” 少年痛得闷哼,却咬紧牙关,不肯示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清澈坚定。

  邪修们不再耽搁,拿着匕首再次走向芷清。“先取点血尝尝鲜!清渊花的灵血啊!” 邪修头目兴奋地手舞足蹈。

  冰冷的刀锋划破芷清纤细的手臂,鲜红的血珠渗出,一股异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清雅馥郁,闻之令人精神一振,正是清渊花灵血独有的气息。芷清疼得浑身一颤,眼中蓄满了泪水。

  就在邪修欲取更多血液的刹那——

  天地间,蓦然一静。

  随即,若有若无的冷香悄然弥漫,似雪后初绽的梅,又似月下凝霜的兰。

  紧接着,漫天洁白的花瓣毫无征兆地纷扬而下。

  这些花瓣并非凡物,每一片都晶莹剔透,边缘流转着淡淡的银白光晕,在空中翩跹起舞,拖曳出细碎如星尘的光痕。

  花瓣越聚越多,形成一道瑰丽绝伦的花幕,将整片山谷温柔笼罩。

  邪修们的动作骤然变得迟缓,仿佛陷入无形的泥沼,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看似轻柔唯美,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压,让他们体内的邪力运转凝滞,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一道身影,踏着由花瓣铺就的流光之路,自月华深处翩然而降。

  若离一袭白衣胜雪,淡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与花雨中轻扬,与洁白光瓣交织,宛如梦境。

  她足尖每落于一片花瓣之上,那花瓣便漾开一圈柔和光晕,托着她如履云端。她的到来无声无息,却瞬间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邪修头目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多年的邪力,正被那看似柔弱的花瓣迅速净化、吞噬。

  若离玉面清寒,眸中凝着万年不化的冰雪,视线甚至未曾扫过那些邪修,仿佛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只是轻轻抬起纤纤素手,指尖在空中优雅地划过一个简单的弧度。

  霎时间,漫天飞舞的柔美花瓣骤然一变!

  它们化作无数柄晶莹剔透的冰晶利刃,边缘锋锐,寒光四射,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冷寒意,如一场绚烂而致命的流星雨,无声无息地袭向在场所有邪修。

  “嗖嗖嗖——”

  利刃破空,却只闻极其细微的声响。

  千百道银白轨迹在空中交织成网,精准无误地穿透每一个邪修的咽喉要害。

  那些邪修甚至连惊愕的表情都未能完全展露,便已瞪大双眼,身躯僵硬,随即无声倒地,鲜血方才汩汩涌出,染红了飘落的花瓣。

  洁白与鲜红交织,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凄艳画面。

  若离的身影在纷飞的花雨与血光中若隐若现,宛如执掌杀戮与救赎的神只,清冷,绝美,而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待最后一名邪修倒下,若离才飘然落地,衣袂微拂,那些沾染了血污的花瓣瞬间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只余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她径直走到芷清面前,看到她红肿的脸颊、流血的手臂,以及眼中未散的惊惧,眼神微不可察地又冷了几分。

  袖袂轻挥,解了芷清的禁制,指尖泛着柔和白光,轻轻抚过她手臂的伤口。

  那伤痕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愈合如初,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自始至终,若离未发一语,但那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压,却让刚刚恢复自由的芷清,以及一旁重伤的少年,都屏住了呼吸。

  那少年怔怔地望着若离,肩头的剧痛似乎都已忘却。

  鲜血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漫开,如雪地红梅,触目惊心。

  可他恍若未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那降临的身影,追随着她每一个动作,从踏花而来,到挥袖退敌,再到治愈芷清。

  他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当若离清冷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时,少年竟忍着痛,努力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干净而温暖的笑意,宛如破开阴霾的阳光,与若离的冰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终于……等到你了。” 他在心中默念,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清冷的身影,仿佛已等待了千年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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