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渡口

　　地下暗河的水流声在空旷的通道内被放大，成为一种永恒的、单调的背景音。

　　发光苔藓提供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河岸崎岖的轮廓，也将前方那道绯红色的身影映照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绯夜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

　　她不再拉着若离的手，但总会保持在若离前方半步到一步的距离，一个既能及时援手，又不会让人感到压迫的位置。

　　她的感知似乎完全放开，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前后左右的黑暗，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细微声响，都逃不过她的探查。

　　若离跟在她身后，雪色的长发在昏暗中像一道流动的微光。

　　肩头的伤处依旧传来隐隐的钝痛，体内的灵力恢复得极其缓慢，如同将涸的溪流。

　　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但她只是沉默地走着，鎏金色的眼眸半敛，目光落在绯夜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发梢，或是脚下被苔藓染上惨绿光晕的碎石。

　　她走得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片阴影与寂静。

　　偶尔，绯夜会突然停下脚步，抬手做出一个警戒的手势。

　　若离便也随之停下，倚靠着冰冷的岩壁，静静等待。

　　有时是几只被惊动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尸蝠从头顶掠过；有时是河水中有什么巨大的阴影一闪而逝，激起细微的水花。

　　每一次，绯夜都能提前察觉，并选择最恰当的应对方式——或是隐匿气息等待其自行离去，或是用最节省魔元的方式将其惊走或悄无声息地解决。

　　她的判断精准、果断，行动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份在绯焰宫沐浴时的娇慵，在此刻被一种近乎本能的、久经沙场般的锐利所取代。

　　她甚至能根据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魔气痕迹，判断出不久前是否有搜查队伍经过，以及他们的大致方向和规模。

　　“前面左转，避开那片看起来平坦的区域，下面可能是空的。”绯夜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声音在河道回音中显得有些缥缈。

　　若离依言而行。

　　果然，在她脚尖即将踏上那片看似坚实的“地面”时，能感觉到下方传来的微弱空洞感。

　　“你怎么知道？”若离难得地主动开口询问。

　　她的声音因为久未说话和疲惫，带着一丝微哑。

　　绯夜侧过半边脸，昏暗中能看到她唇角似乎弯了一下：“经验。或者说，吃亏吃多了，自然就记住了。”她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却又透着理所当然，“这遗弃回廊，我小时候当探险乐园来过不少次，摔过跤，掉过坑，也……见过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她没有细说“不太好的东西”是什么，但若离能从她瞬间冷冽了一分的眼神中，猜到那绝非愉快的回忆。

　　继续前行了一段，河道开始变得狭窄，水流也湍急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

　　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幽深漆黑，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惨白色的、如同骨头碎片般的东西。

　　绯夜在水潭边停下，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水面。

　　她的指尖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冰，被她用魔元轻易震碎。

　　“水里有蚀魂阴气，别碰。”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得从上面绕过去。”

　　水潭上方是犬牙交错的钟乳石和坍塌形成的岩架，看起来并不稳固。

　　“我先过去。”绯夜说完，身形轻轻一跃，如同没有重量般，精准地落在数丈外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动作轻盈优雅，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协调感。

　　她稳住身形，回头看向若离，伸出右手，“能过来吗？不行我带你。”

　　若离看了看那距离，以及下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深水潭。

　　若是平时，这点距离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但现在……她估算了一下体内残存的灵力。

　　她没有逞强，点了点头。

　　绯夜手腕一抖，一道绯红色的、由精纯魔元凝聚而成的柔韧丝线激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缠绕在若离腰间。

　　“放松，我拉你过来。”绯夜的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稳定力量。

　　若离依言放松身体。

　　下一刻，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腰间传来，她的身体被轻巧地提起，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绯夜身边的那块岩石上。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引起丝毫晃动。

　　站稳后，那绯红色的魔元丝线便悄然消散。

　　“谢了。”若离低声道。

　　绯夜只是无所谓地摆摆手，目光已经投向下一个落脚点。“跟紧。”

　　她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在危险遍布的地下河道中艰难前行。

　　绯夜如同最老练的向导，总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而若离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精准地复刻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最大限度地节省着自身的消耗。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不同的景象。

　　河道骤然开阔，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

　　洞穴的一侧，靠着岩壁，搭建着一个早已腐朽破败的木制码头，几艘只剩下骨架的小船半沉在漆黑的水中。

　　码头上方，岩壁被开凿出一个拱形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

　　“到了，废弃渡口。”绯夜停下脚步，看着那破败的景象，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的额角也微微见汗，连续的高强度警戒和带路，显然并不轻松。

　　她站在原地，更加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示意若离跟上，两人小心翼翼地踏上那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的木质码头。

　　码头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黑色污垢，空气中有一种浓重的、混合着水汽、腐朽木头和某种铁锈般的腥气。

　　绯夜走到那个拱形洞口前，指尖燃起一小簇绯红色的火焰，照亮了内部。

　　里面是一条向上延伸的、人工开凿的石阶，同样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上面应该有个临时歇脚的石室。”绯夜说着，率先踏上了石阶，“但愿还没塌。”

　　石阶不长，尽头果然是一个不大的石室。

　　石室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腐烂的麻绳和木箱碎片，以及一个用石头简单垒砌的、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年的火塘。

　　虽然简陋破败，但比起下面阴冷潮湿的河道，这里至少干燥一些，也相对隐蔽。

　　“暂时就在这里休息吧。”绯夜散去指尖的火焰，石室内重新陷入昏暗，只有从下方河道隐约反射上来的一点苔藓微光。“我检查一下周围，布几个简单的警示结界。”

　　她说着，便行动起来，动作熟练地在石室入口和几个可能的通风口处布下隐匿和警戒的魔纹。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若离走到石室角落，那里相对干净一些。

　　她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将身上那件沾了灰尘和血渍的深紫色衣裙理了理，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清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长时间的奔逃和紧张，让她这具身体达到了极限，此刻松懈下来，浓浓的倦意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看着绯夜在昏暗光线下忙碌的背影，那专注而利落的侧影，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关于“守护”的碎片隐隐重叠，却又迅速消散，抓不住任何实质。

　　绯夜布完结界，走到她对面坐下，也取出水囊喝了几口。

　　两人隔着不大的石室空间，一时都没有说话。

　　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这短暂的、偷来的安宁中，轻轻回响。

　　过了好一会儿，绯夜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喂”

　　若离抬起眼眸，看向她。

　　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和那双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眼眸。

　　“如果……我是说如果，”绯夜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发现外面有很重要的人，或者很重要的事在等你……你会立刻离开吗？”

　　若离沉默着，鎏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良久，她才极轻地、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茫然，回答道：

　　“……不知道。”

　　她对于“过去”，没有任何实感。

　　外面是否有人在等她，是否有未竟之事，于此刻的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绯夜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向后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休息吧。”她说，“我守着。”

　　若离看着她闭上眼后显得柔和了几分的侧脸，也缓缓阖上了眼眸。

　　沉重的疲惫感终于彻底将她俘获，意识很快沉入了黑暗。

　　石室内，只剩下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以及两道交织的、微弱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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