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黑风山

　　七月十五，这一天在米脂县冯家沟显得有些不同寻常。村里的老人们早早地就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们面色凝重，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老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三碗黑米摆放在树下，然后插上了七炷香。那黑米在碗中显得格外黑亮，而那香的烟雾则缓缓升腾，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气息。

　　二伯吧嗒着旱烟，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火星在烟雾中一闪即逝。他皱起眉头，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香烟，缓缓说道：“今儿黑风山雾大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其他老人纷纷点头，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十年前，王猎户就是在今儿进的山，后来只寻回半只靴子。”二伯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就在这时，十七岁的栓子蹲在石磨旁，默默地磨着他的柴刀。那柴刀在他的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似乎在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安。

　　栓子的父亲周大柱三年前进山采五灵脂，却至今没有回来。昨晚，栓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父亲坐在黑风山的老槐树下，身上的衣襟被露水浸透，显得湿漉漉的。

　　父亲的声音在梦中清晰地传来：“娃，山里有东西引我……那雾不是雾，是怪物的气。”栓子从梦中惊醒，心中的恐惧如影随形。

　　我偏要寻回来。栓子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别在腰间，背篓里塞了三个糠面馍、半瓶雄黄酒，还有爹留下的铜铃铛——那是大柱爹当年在终南山求的镇邪物。

　　村口的狗突然狂吠。栓子抬头，见山梁上飘来团灰雾，像活物似的往这边涌。二伯猛地拽住他胳膊：娃！听老人言，黑风山的雾会吃人！

　　栓子甩开手：我爹还在里头！

　　他踩着晨露进山，身后传来二伯的叹息：造孽哟...

　　黑风山的雾气弥漫，仿佛是一片混沌的世界，让人迷失其中。栓子小心翼翼地走着，仅仅走了半里地，四周就已经被白茫茫的浓雾所笼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脚下的野蔷薇都难以分辨。

　　他心中有些不安，于是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铜铃，轻轻摇动起来。清脆的铃声在雾气中回荡，仿佛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光芒，撞碎了几缕浓雾，露出了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这棵老槐树粗壮无比，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它的存在在这浓雾中显得格外突兀。

　　而更让栓子惊讶的是，这棵老槐树竟然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不禁停下脚步，凝视着这棵树，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树底下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穿灰布短打，看上去有些破旧，鬓角还沾着些许草屑，仿佛刚刚从草丛中钻出来一般。栓子定睛一看，那人的侧脸竟然和他的父亲有七分相似！

　　大...大？栓子喉咙发紧。

　　那人缓缓抬头，脸上绽开笑：娃，你可算来了。

　　栓子的柴刀落地。这不是他爹。他爹右耳缺了块，是被山狼咬的；眼前这人耳朵完好，眼里泛着幽绿的光。

　　你认错人了。栓子后退，撞在树干上。

　　不认错。那人站起来，身上飘出股腐叶味，你身上有他的气，他临死前把魂儿寄在你铜铃上了。

　　铜铃突然烫得吓人。栓子想掏雄黄酒，那人已扑过来，指甲尖得像刀，直取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树后窜出只红狐，叼住那人手腕。

　　孽畜也敢坏我好事？灰衣人甩开狐，眼中绿芒更盛。红狐惨叫一声，化作团火苗，眨眼消失。

　　栓子连滚带爬往回跑，雾里传来阴恻恻的笑：跑吧，跑累了，精气自然来寻你...

　　栓子在山坳里歇到晌午，雾散了些。他捡回柴刀，发现裤脚沾着片槐树叶——和老槐树下的叶子纹路不同，更细，更绿，像婴儿的指甲。

　　前方传来水声。栓子循声走去，见石缝里渗出清泉，泉边生着株老茶树，叶片泛着金红。

　　外乡人，喝口茶吧。

　　栓子转身，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妇人，发间插着野菊花，手里捧着粗陶碗。她脚边卧着只花斑狗，正是方才那只红狐变的。

　　你是...

　　守山人。妇人递过茶碗，你身上有两股气，一股是你爹的执念，一股是黑风山的怨。

　　栓子接过茶，热气扑在脸上。他想起二伯说过，山里的精怪会变亲人模样，便攥紧柴刀：我不渴。

　　怕我？妇人笑了，我在这山里五百年，只害过贪心的人。你爹是好人，他是被雾妖引去填了树洞。

　　茶碗里的茶突然变成血红色。栓子猛地后退，撞翻了石臼。妇人脸上的笑容裂开，皮肤像树皮般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树纹：既然你不信，就替你爹留在这儿吧！

　　无数根树根从地下钻出，缠住栓子的脚踝。他尖叫着挥刀乱砍，树根却越缠越紧。花斑狗扑上来咬他手腕，栓子吃痛松手，柴刀掉进泉眼。就在栓子绝望之时，那铜铃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原本缠绕他的树根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一般，纷纷松开。那光芒越来越盛，化作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他梦中的父亲。

　　“娃，爹在这雾里困了三年，一直想护着你。”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

　　原来，父亲的魂魄寄于铜铃之中，刚刚感受到栓子危险，便拼尽全力现身。

　　“爹，咱们一起出去！”栓子眼中满是坚定。

　　父亲点了点头，与栓子一起对抗那树妖。树妖恼羞成怒，召唤出更强大的力量，一时间，山坳里飞沙走石。

　　但铜铃的光芒始终未灭，在光芒的照耀下，栓子和父亲逐渐占据上风。最终，树妖被击败，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栓子带着父亲的魂魄，沿着来时的路，终于走出了黑风山。村口，二伯和老人们正焦急等待，看到栓子平安归来，都松了一口气。而栓子知道，接下来他要想办法让父亲的魂魄安息。

　　你爹采五灵脂时，我也这么困着他。树精的声音像老树根摩擦，等攒够七七四十九个精壮汉子，我就能化形去阳间了...

　　栓子被拖进雾里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是他爹的粗布衣裳味。

　　大？是大吗？他挣扎着喊。

　　栓子...救我...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栓子看见无数半透明的人影：有扛锄头的农夫，有背药篓的郎中，还有个戴瓜皮帽的老汉，右耳缺了块——正是他爹！

　　栓子扑过去，却扑了个空。人影们发出呜咽，慢慢消散在雾里。

　　他们在求你。雾妖的声音响起。栓子这才发现，四周的雾凝聚成张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不断蠕动的嘴，他们舍不得投胎，要吸你的精气，好再托生为人。

　　你骗我！栓子摸出怀里的铜铃，拼命摇晃。铃铛炸响，雾里的人影纷纷后退，发出尖叫。

　　蠢货！雾妖发怒，雾气骤然变浓，挤得栓子喘不过气，你知道这山为什么叫黑风山？因为每座山都是精怪的食盆！你爹的魂儿早被我吃了，现在轮到你...

　　就在这时，铜铃突然发出了耀眼的金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栓子惊愕不已。然而，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老周家的祖训：“遇邪莫慌，以心破妄。”

　　栓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阵刺痛袭来，但他并没有退缩，而是将口中腥甜的鲜血猛地喷溅在了铜铃之上。

　　刹那间，铜铃上的金光如同被点燃的火药一般，猛然暴涨起来。那强烈的光芒犹如烈日当空，让人无法直视。而在这耀眼的光芒中，雾妖的人脸也变得异常扭曲，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随着这声惨叫，雾妖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瞬间瘫软下来，化作了一团浓浓的黑烟，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在雾中哀嚎的人影也停止了哭泣，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对着栓子齐声说道：“多谢小友！”

　　栓子这才回过神来，他定睛看去，发现这些人影的胸口都钉着一枚青铜钉，钉子上还刻着一个“镇”字。

　　“我们都是十年前被这雾妖困住的冤魂啊。”戴着瓜皮帽的老汉叹息着说道，“当年，你的父亲为了救我们，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我们封印在了这片浓雾之中。而他自己，则变成了一盏引魂灯，永远地被困在了这里。”

　　栓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听着老汉的讲述。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然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要想彻底除掉这雾妖，就必须找到它的巢穴。”老汉接着说道，“只有毁掉它的巢穴，才能让它永远无法再兴风作浪。”

　　按照冤魂的指引，栓子摸到黑风山最深处。那里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干上布满焦黑的爪痕，树洞里渗出黑红色的黏液。

　　到了。老汉的声音从风里飘来。

　　栓子举起铜铃，用力摇晃。金光中，树皮裂开，爬出无数黑色的小蛇——是雾妖的精魄。他挥刀乱砍，蛇群却越聚越多，缠上他的手臂。

　　用你爹的铜铃刺它心口！冤魂们齐声喊。

　　栓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怎么也想不到，老槐树干中心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他紧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铜铃扔了进去。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树心像是被撕裂开来一般，瞬间裂开。紧接着，一颗黑色的珠子从树洞中滚落出来。

　　栓子连忙捡起珠子，仔细端详。突然，珠子里映出了雾妖的原形——一条遍体鳞伤的黑蟒！这条黑蟒浑身布满了伤痕，每一片鳞甲上都沾染着人的头发和指甲，看上去异常恐怖。

　　“你……你到底吸了多少人？”栓子惊恐地喘着气，声音颤抖地问道。

　　黑蟒吐着信子，发出一阵冷笑，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这山里的精怪我都吸！你们人类总说我们害人，可你们呢？你们砍伐我们的树木，挖掘我们的矿石，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我们只能靠吃你们来生存……”

　　铜铃在树心发出灼目的光。黑蟒发出惨叫，身体开始崩解，化作股黑烟往地下钻。栓子扑过去堵住树洞，黑烟最终消散在泥土里。

　　老槐树地倒下，露出树根下密密麻麻的青铜钉——原来历代镇山的道士早有准备，只是雾妖太狡猾，一直潜伏到近年。

　　栓子背着爹的骸骨下山时，夕阳把山路染成金色。二伯带着全村人来接，见他平安，都红了眼眶。

　　山里的精怪呢？有人问。

　　栓子摸了摸怀里的铜铃：雾散了，树倒了，它们没了依仗。

　　当晚，冯家沟的老人们又往老槐树下摆了供品。不过这次，供的是栓子带回来的五灵脂，还有块刻着的石碑。

　　栓子在爹的坟前坐了半夜。山风吹来，他仿佛又听见那首信天游：黑风山，雾沉沉，善恶到头终有报...

　　远处，月亮升起来了，照得黄土高原一片清亮。

　　几个月后，村里来了个奇怪的外乡人。他背着一个大包袱，眼神中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外乡人径直走到栓子家，对栓子说：“我听闻你除掉了黑风山的雾妖，特来拜访。”栓子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有何事？”外乡人笑了笑，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些古籍和法器。“我是一名降妖师，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能除掉雾妖的有缘人。我在古籍中发现，雾妖虽除，但它的怨念可能会化作新的邪物。我观你有勇气和机缘，想与你一同守护这方土地。”栓子犹豫了一下，想起父亲的遭遇和那些冤魂的嘱托，便点了点头。从此，栓子跟着外乡人学习降妖之术，他们时常在黑风山附近巡查。而冯家沟也在他们的守护下，变得更加安宁祥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诡异的事情。

　　几年后，黑风山附近突然又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夜里，山中会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村民们的家畜也开始莫名失踪。栓子和外乡人意识到，可能是雾妖残留的怨念真的化作了新的邪物。

　　他们再次深入黑风山，这一次，他们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山洞中的诡异法阵。法阵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周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就在他们仔细研究法阵时，突然从洞顶掉落出许多黑色的触手，向他们袭来。

　　栓子和外乡人迅速拔剑抵抗，然而这些触手十分难缠，他们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就在危急时刻，栓子怀中的铜铃再次发出光芒，这光芒似乎对那些触手有着克制作用。他们趁着这个机会，集中力量破坏了法阵。

　　随着法阵的破碎，邪物的力量逐渐消散。黑风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栓子也成长为了一名真正的降妖大师，继续守护着冯家沟和这片土地，让村民们得以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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