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苗岭血蛊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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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七月半鬼门开那天撞进青蚨寨的。

  当越野车艰难地驶过最后一段崎岖不平的泥石路时,突然,挡风玻璃像是被一层薄薄的白纱覆盖住了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当地向导阿木,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莫往前!青蚨寨的雾,专吞外乡人的魂。”

  我心头一紧,但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倒。我推开了车门,一股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野姜花的腥甜味道。这股风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我定睛看去,果然如阿木所说,这雾异常邪性。明明是一个大晴天,天空中却看不到半片阳光,所有的景物都被浸泡在一片奶白色的混沌之中,仿佛是一幅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水彩画。

  寨门是两棵合抱粗的古榕,气根垂下来织成门帘。我刚迈进去,头顶突然炸响铜锣,十七八个穿百鸟衣的苗女从吊脚楼冲出来,银饰撞出碎冰似的脆响。为首的老妪拄着蛇杖,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朱砂,外乡人,你身上有三尸虫的气味。

  我摸出怀里的笔记本:我是民俗学研究生林深,来记录苗疆蛊文化。老妪浑浊的眼珠突然射出精光,蛇杖重重顿地,五年前有个北大生也这么说,现在还在后山槐树下当养料。

  人群里传来轻笑。我转头,看见竹楼二层倚着个穿月白裙的姑娘。她发间别着朵蓝花楹,腕子上缠着红绳,见我看她,便歪头露出虎牙:阿婆又吓唬人了,他身上的不是尸气,是墨香。

  老妪的蛇杖颤了颤。姑娘从竹楼飘下来,红绳在她腕间绕出金线,我叫阿婼,是寨里的蛊娘。你要学养蛊?先过我这关。

  她轻抬玉手,只见指尖处有一只赤红色的小虫如流星般激射而出。我见状,心中一惊,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闪。然而,那只小虫却如同有灵性一般,在距离我眉心仅有半寸的地方突然悬停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这只小虫通体赤红,翅膀微微颤动着,竟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那股香气随着它翅膀的扇动,如同一阵凉爽的清风,轻轻地吹拂在我的脸上。

  “这是恋蝶蛊,只认心意纯良的人。”阿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的指甲染着鲜艳的凤仙花汁,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夺目。

  我凝视着那只悬停在我面前的恋蝶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好奇。阿婼接着说道:“你可别小瞧了它,这恋蝶蛊虽然小巧,但却有着神奇的力量。若是你心怀不轨,想要用它去换取姑娘的心跳,那么它可不会对你客气,反而会先将你的魂魄啃噬殆尽。”

  我喉结动了动:我来不是为了情蛊......

  骗鬼呢!她突然揪住我衣领,昨天夜里,你在山神庙对着我的生辰八字烧了三张黄符!

  阿婼的竹楼位于后崖,位置颇为偏僻。当我轻轻推开窗户时,眼前展现出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百丈悬崖之下,黑龙潭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静静地镶嵌在山谷之中。

  阿婼缓缓地撩开竹帘,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屋内,照亮了满墙的陶瓮。这些陶瓮大小不一,有的大如水缸,有的小似茶盏,每个陶瓮上都贴着一张朱砂符咒,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是我阿爹养的蛊。”阿婼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敬畏。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最上面那只陶瓮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鼻而来。我定睛一看,只见瓮中蜷曲着一条青鳞小蛇,它的身体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青绿色的光芒,显得格外诡异。

  “金蚕蛊需要用人乳喂养,傀儡蛊则要用处女的头发来滋养。”阿婼继续介绍道,她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陶瓮,仿佛这些蛊虫都是她的宝贝。“而最金贵的,是……”她的话语突然中断,似乎有些犹豫。

  情蛊。我接话。阿婼的手顿了顿,瓮里的蛇突然吐信子咬她指尖,她也不躲,任血珠滴进瓮里,三年前,我姐就是被情蛊要了命。

  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洒入屋内,照亮了她纤细的手腕。那腕间系着的红绳,在月色的映照下,竟透出一丝暗紫色的痂痕,仿佛是被岁月侵蚀后的印记。

  阿婼默默地站在桌前,手中端着一碗酒,那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她凝视着碗中,一只死去的黑甲虫静静地漂浮在酒面上,宛如沉睡一般。

  阿婼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我姐姐阿湄,她爱上了一个汉人货郎。那货郎离开的那天,姐姐把自己关在蛊房里整整三天。当她终于走出那扇门时,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锦盒。”

  她顿了顿,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锦盒里装的,是情蛊的母虫。”

  她把蛊下在货郎身上了?

  阿婼突然笑了,笑声撞着陶瓮发出空洞的回响,她把蛊下给了自己。

  我猛地站起,竹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阿婼继续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情蛊反噬最狠的不是死,是求死不能。阿姐每天要喝三碗自己的血喂蛊,每夜要听蛊虫啃噬心脉的声音。货郎娶了富家小姐那日,她爬到村口的老槐树上,笑着说我给你们腾地方,然后......

  窗外传来乌鸦叫。阿婼突然抓起我的手按在她心口,隔着衣料,我摸到个硬邦邦的小疙瘩,你听。

  蛊虫啃噬声清晰可闻,像有把小锉刀在磨骨头。我猛地抽回手,阿婼却抓住我手腕,将我的手背贴在她腕间的红绳上。红绳突然发烫,我看见无数细如发丝的金线从绳结里钻出来,顺着我的血管往手臂爬。

  这是同心蛊的引。她的呼吸喷在我耳后,若我下蛊,你会比我姐更惨——因为你根本不爱我。

  我决定离开青蚨寨的那个清晨,寨子里炸了锅。

  阿木连滚带爬冲进竹楼:不好了!后山的蛊窖被撬了,百子蛊全跑了!阿婼的脸瞬间煞白,拽着我往崖边跑。黑龙潭的水泛着诡异的猩红,水面漂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凑近看才发现是指甲盖大的蛊虫,正逆着水流往山上爬。

  是血月引!阿婼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朱砂痣,每月十五,我会用血喂同心蛊的引。可今年......她突然顿住,盯着我身后。

  十七八只恋蝶蛊从林子里飞出来,翅膀上的磷粉拼出歪歪扭扭的字:情蛊出,万蛊朝宗。阿婼的瞳孔缩成针尖,有人要逼我下蛊,目标是你!

  我们退到祠堂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族老们穿着绣满蛊纹的寿衣,中间供着口黑棺材。棺盖上用鲜血画着情蛊的图谱,旁边摆着阿姐阿湄的遗照。

  阿婼,族老们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阿爹当年就是心软,才让阿湄坏了规矩。现在轮到你了,要么杀了这外乡人,要么......

  要么怎样?我抽出背包里的防狼喷雾,把我也变成蛊罐里的标本?

  族老们的脸突然扭曲,其中一个举起铜铃猛摇,动手!

  刹那间,所有的陶瓮同时炸裂。金蚕蛊、银线蛊、傀儡蛊像黑色的潮水涌出来,我看见有蛊虫钻进阿木的耳朵,他立刻开始学狗叫;有蛊虫附在梁上,吐出丝来捆住族老们的手脚。最恐怖的是那些红绳蛊,它们顺着柱子爬到我脚边,细小的金线扎进皮肤,疼得我冷汗直冒。

  闭眼!阿婼扑过来,她腕间的红绳突然绷直,所有金线蛊像被磁铁吸引,纷纷钻进她的手腕。她的脸白得像纸,却还在笑:原来同心蛊的引,是要用下蛊人的命来养......

  后来的事像场醒不来的噩梦。

  我被阿婼拖进蛊房,她用银刀划开我的掌心,鲜血滴进个水晶瓶里。瓶底沉着颗琥珀色的虫卵,正随着我的心跳轻轻颤动。这是情蛊的母虫,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阿爹说过,若真心爱一个人,就用自己的心头血养它三年,等虫卵破壳,就能替对方挡百蛊。

  我这才知道,三年前阿姐下在自己身上的不是情蛊,是替身蛊。她知道货郎不可能娶她,所以用替身蛊把自己的命和货郎绑在一起,货郎活一天,她就受一天蚀骨之痛。而阿婼的红绳,是阿姐用自己的头发编的,里面藏着半颗解蛊的灵芝。

  现在他们要我对你下蛊,阿婼把虫卵按在我心口,要么看着你被万蛊啃食,要么......

  要么你下蛊,然后我们一起死?我握住她的手,阿婼,我不怕蛊,我怕的是你为我死。

  她的泪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水晶瓶里的虫卵突然裂开条缝,露出里面金红色的小虫。与此同时,蛊房的门被撞开,族老们举着火把站在门口,时辰到了!

  阿婼咬碎舌尖,鲜血喷在虫卵上。金红色的小虫破壳而出,像条迷你版的龙钻进我血管。剧痛从心口炸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我的骨髓,却在同时,有根温暖的丝线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是情蛊的反噬。阿婼靠在我怀里,它在改造你的身体,让你能承受我的命蛊。

  我低头吻她的额头,尝到血的咸腥:那我们就一起扛。

  血月当空的夜,青蚨寨的蛊潮达到了顶峰。

  我和阿婼站在崖顶,下面是被蛊虫淹没的寨子。她的手腕上,同心蛊的引发出璀璨的金光,那些原本攻击我们的蛊虫,此刻都温顺地绕着她打转。原来情蛊是蛊中君王,她轻声说,所有蛊虫都认它做主。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们看见二十几个穿黑西装的人,举着麻醉枪和网兜,其中有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对着对讲机笑:情蛊母虫已经激活,等拿到虫体,老爷的绝症......

  是他们!阿婼的指甲掐进我手背,三年前我姐的死,就是他们在背后搞鬼。他们想收集百种蛊虫,炼长生不老药!

  情蛊在我体内翻涌,我突然能听懂蛊虫的语言。它们在说:保护她,保护蛊后的新娘。我低头,看见自己的掌心浮现出和阿婼一样的朱砂痣。

  阿婼,情蛊不是寄生,是共生。我握紧她的手,我们才是彼此的蛊。

  我们纵身跃下崖顶。蛊虫们自动分开一条路,托着我们的身体落在黑龙潭边。金丝眼镜男人举着枪冲过来,我却不怕——情蛊的丝线已经缠上他的心脏,只要我念头一动,他就会尝到阿姐当年的痛。

  停手!他大喊,我们可以合作!

  阿婼冷笑:你们害死我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合作?

  她指尖弹出只恋蝶蛊,那虫扑在男人脸上,瞬间啃出个血洞。其他人尖叫着逃跑,蛊虫们追着他们,像场金色的暴雨。

  半年后,我在昆明开了家民俗工作室。

  阿婼不肯跟我去城市,她说要做青蚨寨的新蛊娘。我常收到她的照片:有时在教小娃娃认蛊纹,有时坐在崖边喂黑龙潭的鱼,腕间的红绳上,多了颗小小的琥珀,里面封着情蛊的母虫。

  上周她寄来个陶瓮,里面是只圆滚滚的金蚕蛊。附信里说:这是情蛊的子蛊,以后我们就是蛊亲戚啦。

  我摸着瓮身的温度,突然明白苗疆的情蛊从来不是诅咒。它是用最烈的爱做引,把两个人的命缠成一团,从此风刀霜剑一起扛,地狱天堂一起闯。

  就像阿婼说的:蛊师养蛊,哪是养虫子?是养命啊。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我仿佛又听见青蚨寨的铜锣声,混着阿婼的笑:林深,该喝拦门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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