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电梯

　　邱柏第一次注意到电梯的异常，是搬来这栋老楼的第三个月。

　　12楼的电梯按钮总像蒙着层水汽，按下去时会发出黏糊糊的“咔嗒”声。那天他加班到深夜，电梯在7楼骤然停下，门缓缓滑开的瞬间，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不是医院那种清冽的味道，而是混着灰尘的、陈旧的腥气。

　　走廊里空无一人，声控灯没亮，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尽头明灭。邱柏盯着那片黑暗看了三秒，电梯门开始发出“嘀嘀”的警示音。他猛地按了关门键，后背抵着轿厢壁滑下去时，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这栋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建筑，没有物业，楼道里堆着各家的旧家具。邱柏选12楼，是因为租金便宜，而且他总觉得高处能让人清醒。但自从那次之后，电梯停在7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午后，每次开门都能闻到那股消毒水味，像有人把整瓶消毒液泼在了地毯上，再任它发霉发酵。

　　他问过同楼的住户，3楼的王二狗叼着烟说：“7楼？早没人住了吧，前几年好像有个老太太死在屋里，发现的时候都臭了。”

　　邱柏的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寒意。他想起上周电梯停在7楼时，他好像看到走廊尽头有个佝偻的黑影，当时以为是眼花。

　　“那老太太是怎么死的？”他追问。

　　王二狗吐了个烟圈：“不清楚，听说是病死的。不过她生前总爱在楼道里拖地，天天喷消毒水，整栋楼都能闻见。”

　　那天晚上，邱柏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7楼的走廊里，脚下踩着冰凉的瓷砖，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咯吱”声。消毒水味浓得呛人，他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抹布，正一下下擦着瓷砖。

　　“小伙子，来帮我数数瓷砖呗。”老太太突然回头，脸皱得像块干树皮，眼睛里却闪着亮得诡异的光，“这楼里的瓷砖，总也数不清。”

　　邱柏惊醒时，凌晨三点。他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却突然亮起一张照片——是7楼的走廊，白色瓷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日期，最新的那块赫然是昨天。照片下方有行红漆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像用血写的：“邱柏，进来陪我数瓷砖呀。”

　　他猛地把手机扔到地上，屏幕裂开一道蛛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有人站在窗户外。

　　第二天，邱柏请了假，打算彻底弄清楚7楼的事。他从楼梯爬到7楼，声控灯坏了，他只好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廊比想象中长，墙壁上布满霉斑，地上果然铺着白色瓷砖，每块砖的角落都刻着日期，最早的是十年前，最近的日期一天挨着一天，一直延续到今天。

　　他蹲下身摸了摸刻着今天日期的瓷砖，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点黏腻，像刚被人摸过。消毒水味在白天淡了些，但凑近了仍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咔哒。”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邱柏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扫过走廊尽头，那里有扇虚掩的门，门牌号是701。

　　他的心跳突然失控。王二狗说过，死在7楼的老太太就住701。

　　门被风吹得又开了些，里面黑黢黢的，消毒水味从门缝里涌出来，几乎凝成了实质。邱柏握紧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转身跑，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

　　“进来呀。”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邱柏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梦里的画面——老太太蹲在地上擦瓷砖，瓷砖上的日期一天天增加，像在记录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701的门。

　　屋里比走廊更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靠墙摆着个旧衣柜，柜门上镶的镜子蒙着层灰，隐约能照出个模糊的人影。地板是和走廊一样的白色瓷砖，上面刻满了日期，密密麻麻地蔓延到房间深处。

　　“你看，这些瓷砖，我数了十年，总也数不清。”老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邱柏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脸上。她果然穿着蓝布衫，头发花白，手里拿着块湿漉漉的抹布，正站在他身后。但她的脚没有沾地，离地半寸的地方，空气里浮着层水汽。

　　“你数不清，是因为每天都在增加新的瓷砖，对吗？”邱柏的声音在发抖，却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眼睛。

　　老太太笑了，皱纹里挤出些黑色的泥垢：“是呀，每天都要铺新的瓷砖，才能记下日子。你看，今天的瓷砖就在那里。”她指向墙角，那里果然有块新铺的瓷砖，水泥还没干透，上面刻着今天的日期。

　　邱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王二狗说老太太死在屋里，想起那股混着腥气的消毒水味，想起瓷砖上不断增加的日期。

　　“你根本不是在数瓷砖，”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是在数自己死了多少天，对不对？”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露出藏在下面的手——那是只枯瘦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手腕上有圈深深的勒痕。

　　“他们说我是病死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刮过玻璃，“可我是被勒死的！他们把我绑在椅子上，看着我断气，然后用消毒水擦遍了整个屋子，想擦掉血腥味！”

　　消毒水味骤然变得浓烈，混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邱柏看见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瓷砖的缝隙往下流，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我数了十年，每天都在等一个人来帮我数清楚，”老太太的眼睛里涌出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淌，“现在你来了，你帮我数完，我就能走了。”

　　她猛地朝邱柏扑过来，枯瘦的手抓向他的脖子。邱柏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的瓷砖绊倒。他摔在地上时，看见每块瓷砖上的日期都在蠕动，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爬。

　　“别跑呀，帮我数完再走！”老太太的声音在身后紧追不舍，“你看，今天的瓷砖旁边，我写了你的名字呢！”

　　邱柏连滚带爬地冲出701，撞在走廊的墙上。他回头看见老太太站在门口，蓝布衫上渗出暗红色的水渍，她指着走廊尽头那块新瓷砖，笑得露出黑黄的牙齿。

　　邱柏这才看清，那块刻着今天日期的瓷砖旁边，用红漆写的不是“进来陪我数瓷砖呀”，而是“今天该铺你的瓷砖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间，身后传来瓷砖被撬开的声音，还有老太太哼着的、跑调的歌谣。他不敢回头，一口气冲回12楼，猛地撞开家门，反锁了防盗门。

　　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他听见门外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咚”声，接着是缓慢的、湿漉漉的脚步声，正一步步朝1201走来。

　　“邱柏，”老太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黏糊糊的，像沾了水的棉花，“我把你的瓷砖铺好了，快来陪我数呀。”

　　邱柏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看见门缝里渗进暗红色的液体，带着那股熟悉的、混着腥气的消毒水味。

　　第二天，王二狗发现12楼的电梯总在7楼停下，开门时能闻到浓烈的消毒水味。他探头往走廊里看了一眼，看见1201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地板上却新铺了块白色瓷砖，上面刻着今天的日期，旁边用红漆写着三个字：

　　“王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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