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SOLITUDE的回响

　　“SOLITUDE”。

　　孤独。

　　这个词，伴随着那来自金属床架内部的、微弱而规律的嗡鸣，如同一个冰冷的咒语，反复敲击着苏韫莬几乎麻木的神经。它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通过骨骼和血肉，直接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避开了房间里可能存在的任何音频监控。

　　是凌曜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只有凌曜，那个痴迷于技术和各种稀奇古怪手段的家伙，才有可能在如此严密的监控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这样一个后门。他是在被带离前仓促设置的？还是早在顾言澈的玻璃牢笼时期，就未雨绸缪地准备了某些跨平台的、隐匿的通讯方式？

　　“SOLITUDE”……凌曜是想告诉他，他现在是孤独的，但并非被遗忘？还是想表达他自己此刻的处境？或者，这只是一个测试，确认他是否还有接收和理解能力？

　　无论初衷如何，这微弱的回音，都像是一道划破绝对黑暗的微光。它证明了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牢笼，并非无懈可击。存在缝隙，存在未知的变量。

　　苏韫莬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搏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毒药再次悄然注入血管。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躺卧的姿势，脸上不敢流露出任何异常，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小心控制着，生怕被角落那个沉默的看守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需要回应。

　　但他该如何回应？他没有任何设备，无法发出同样编码的震动。他的身体被禁锢在这张床上，连大幅度的动作都可能引来怀疑。

　　他唯一能动的，似乎只有……他的意志，和他对自身生理机能的有限控制。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

　　监测仪器。

　　那些连接在他身上，实时显示着他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的仪器。它们的数据，是否会同步传输到某个中央监控系统？如果会，那么他生理数据的异常波动，是否可能成为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这想法近乎异想天开，且风险巨大。任何不自然的生理数据变化，都可能立刻引来韩博士或者“灰鸮”的警觉，导致更严密的监控，甚至提前采取“稳定”措施。

　　但他必须尝试。这是他与外界那未知的、可能存在的盟友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渠道。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平稳。然后，他开始尝试。

　　他集中全部的精神，回忆着刚才那组摩斯电码的节奏。短、短、长（S）……短、长、短、短（O）……长、短、长、长（L）……

　　他尝试着，用意念，或者说，用某种潜意识的力量，去轻微地影响自己的心跳。

　　当需要“短”音时，他让心跳有一次极其轻微、快速的加速，随即立刻恢复。

　　当需要“长”音时，他让心跳维持一个稍长些的、略高于基线水平的速率。

　　在字母的间隔处，他让心跳恢复短暂的平稳。

　　这极其困难。控制心跳远非易事，尤其是在他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到极其微小的、几乎淹没在正常生理波动范围内的变化。而且，他无法确定这些细微的变化是否真的能被仪器捕捉并识别为“信号”，更无法确定另一端是否有人正在监控并解读这些数据。

　　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祈祷，一种向着虚无投出的、自欺欺人般的石子。

　　他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单词，同时尝试用心跳的微弱变化去“复述”它。

　　SOLITUDE。

　　孤独。

　　他在告诉那个可能存在的接收者：我收到了。我理解。我在这里。

　　时间在无声的、内在的挣扎中缓慢流逝。头顶的无影灯依旧散发着永恒不变的光芒。看守如同石像。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在苏韫莬眼中，仿佛成了他与命运博弈的棋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精神即将耗尽，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时——

　　身下床架的嗡鸣声，突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重复的“SOLITUDE”。

　　新的节奏传来。

　　短。短。短。长。停顿。（P）

　　长。短。停顿。（A）

　　短。长。短。停顿。（R）

　　PAR？

　　紧接着。

　　长。短。短。停顿。（T）

　　PART？

　　然后，是一段较长的停顿。

　　苏韫莬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嗡鸣再次响起。

　　短。短。长。停顿。（S）

　　短。长。长。长。停顿。（J？不，更像是数字？不对，是字母！是 V？不，V 是短短短长… 等等！）

　　节奏变得有些急促，似乎传递者也有些紧张或匆忙。

　　短短长。短。长长长。短长。短短短长……

　　苏韫莬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凑着破碎的编码。

　　P-A-R-T… 然后是 … S-E-C-U-R-E…？

　　PART… SECURE…？

　　不完整。似乎还有。

　　最后几个节奏传来。

　　长长长短。短短短。长短短短。长长长。

　　W-A-I-T。

　　WAIT。

　　组合起来——

　　PART… SECURE… WAIT。

　　（部分… 安全… 等待。）

　　信息戛然而止。床架的嗡鸣声彻底消失，恢复了死寂。

　　苏韫莬瘫软在床上一动不动，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PART SECURE WAIT！

　　部分安全，等待！

　　这绝不是“灰鸮”的信息！这分明是来自外部的回应！是确认！是指令！

　　“部分安全”——是不是指凌曜自己，或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等待”——是在告诉他，保持现状，不要轻举妄动，救援或者转机正在筹划中！

　　有希望！

　　真的有希望！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的绝望和麻木。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几乎要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他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激动和哽咽强行压回喉咙深处。

　　不能暴露。绝对不能。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他闭上眼睛，将脸转向墙壁，掩饰住脸上可能残留的任何情绪痕迹。

　　角落的看守似乎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靠近。监测仪器上的数字在经过一阵小幅波动后，也逐渐回归了之前的范围。

　　他成功了。

　　他完成了第一次跨越牢笼的、无声的对话。

　　虽然信息有限，虽然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但“等待”这两个字，像是一针强效的强心剂，注入了他濒临枯竭的灵魂。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绝对的孤独中挣扎。

　　有一根线，哪怕再细微，再脆弱，已经将他与外部世界重新连接了起来。

　　SOLITUDE 的回响，得到了回应。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在这片冰冷的、被严密监控的孤寂中，怀揣着这来之不易的火种，耐心地、警惕地、顽强地……

　　等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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