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寂静中的惊雷

　　“老枪”离开后，房间里那刻意维持的、程式化的平静，仿佛变得更加厚重，几乎要凝成实质。苏韫莬维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许久没有动弹，像一尊被骤然抽去提线的木偶。

　　评估结束了。

　　或者说，第一轮试探性的接触结束了。

　　“老枪”的问题精准而克制，没有过分探究他的隐私，也没有施加任何压力，但每一个问题都像手术刀，划开了他试图掩盖的伤口，窥探着内里尚未愈合的脓血与挣扎。他给出的回答同样谨慎而保留，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着外壳，只露出一点无关紧要的缝隙。

　　安全？这里或许没有“灰鸮”的冰冷仪器和韩博士的注射器，也没有顾言澈他们那种令人窒息的情感绑架，但这种基于“任务”和“评估”的保护，同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和控制力。他依旧是一件“物品”，只不过暂时被存放在一个标着“周明翰”标签的保险箱里。

　　他缓缓躺倒，行军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模拟的阳光在天花板上移动，勾勒出灰尘缓慢飘浮的轨迹。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稀释，每一秒都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空洞。

　　他开始想念一些具体的东西。

　　不是那些宏大的“自由”或“未来”，而是一些细微的、属于正常生活的触感。

　　想念阳光真实照在皮肤上的温度，而不是这种人工模拟的光线。

　　想念窗外车水马龙的嘈杂，而不是这种死寂中通风系统的低鸣。

　　想念一碗带着锅气的、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而不是这种精确计算过营养配比的流食。

　　甚至……想念叶曦沐那些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过分精致的点心，那里面至少还掺杂着一丝属于“人”的、扭曲的情感。

　　他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琐碎的想念击中了，鼻腔有些发酸。他意识到，自己离那个普通的、作为“苏韫莬”而存在的世界，已经太远太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陈医生，依旧是例行公事的检查和几句温和的、试图引导他开口的闲聊。苏韫莬依旧用疲惫和沉默作为回应。陈医生似乎也不意外，记录下数据便离开了。

　　午餐，晚餐……时间在送餐、检查、以及苏韫莬独自面对墙壁的沉默中，规律而麻木地流逝。

　　夜幕降临，模拟光线切换成了柔和的夜灯模式。苏韫莬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精神却像一根绷得太久的弦，反而失去了松弛的能力。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灰色的海洋里，没有方向，没有彼岸。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虚无即将把他吞噬时——

　　一阵极其轻微、但绝对不属于通风系统或任何已知声源的“滋滋”电流声，突兀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声音来自……床头柜的方向？

　　苏韫莬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望向那个方向。

　　黑暗中，床头柜的轮廓模糊不清。但那“滋滋”声持续着，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像是接触不良的旧电器，或者……某种信号干扰？

　　是什么？

　　监听设备故障？还是……？

　　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在这个看似严密的安全屋里，难道也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缝隙？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竖起了耳朵，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细微的声响上。

　　“滋滋……咔……哒……”

　　声音似乎在变化，夹杂着一些更轻微的、类似电子脉冲的杂音。

　　然后，一个极其模糊、失真严重、几乎被电流杂音完全淹没的人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确……认……信……号……”

　　“……‘鸮巢’……内部……混乱……”

　　“……秦……氏……股价……异动……”

　　“……公开……搜寻……”

　　声音破碎不堪，夹杂着大量的噪音，很多词语根本无法听清。但几个关键词，如同冰锥般刺入了苏韫莬的脑海！

　　‘鸮巢’！这显然是“灰鸮”基地的代称！内部混乱？是因为他们的突袭造成的后续影响吗？

　　秦氏股价异动？秦家出事了？

　　公开搜寻？！是在搜寻谁？他吗？！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在通讯？怎么会泄漏到这个房间里？

　　苏韫莬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倾听。

　　杂音似乎减弱了一些，那个模糊的人声稍微清晰了一点：

　　“……目标……‘苏’……优先级……最高……”

　　“……‘顾问’（？）……施加压力……”

　　“……‘周’……方面……态度……不明……”

　　“……必须……在……之前……定位……”

　　目标“苏”！优先级最高！是在说他！

　　“顾问”？是指顾言澈吗？他在施加压力？对谁施加压力？

　　“周”方面态度不明？是指周律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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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在什么之前定位他？！

　　信息的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他无法拼凑出全貌，但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已经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灰鸮”没有放弃，甚至在内部混乱的情况下，依然将他列为最高优先级目标！

　　秦家似乎也卷入了某种风波！

　　顾言澈在活跃！

　　而周律师这边……态度不明？！

　　他之前的猜测被印证了！救他出来，并不意味着麻烦的结束，反而可能将他推向了更复杂的风暴眼！

　　就在这时，那微弱的通讯声和电流杂音，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戛然而止。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苏韫莬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寂静中炸响的一声惊雷！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感觉四周的墙壁仿佛都在向自己挤压过来。

　　这个安全屋，并不绝对安全。

　　周律师和“老枪”，目的也绝非单纯的保护。

　　外界的风暴，远比想象的更加猛烈和复杂。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和“静养”下去了！

　　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必须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必须……找到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生路！

　　他环顾着这个黑暗的、压抑的房间，眼神中第一次燃起了不再是绝望或麻木，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的光芒。

　　寂静已经被打破。

　　他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快亮了吧？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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