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血战渡,天险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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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对峙与秘密调动中,滑入了第二年春天。北地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缓而吝啬,残雪顽固地附着在背阴的山坡,寒风依旧料峭,但天地间那股封冻万物的酷烈已然松动,河流开始解冻,冰层下传来汩汩的水声,仿佛蛰伏的巨兽在苏醒。北疆二十万边军,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在沈璃一道道或明或暗的指令下,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最后的集结与部署。战马的铁蹄包裹着厚布,在冻土上行进只发出沉闷的声响;辎重车辆的车轮裹着浸油的毛毡,碾过路面悄无声息;无数双眼睛在头盔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未来的狂热,有对杀戮的恐惧,更有对家乡与亲人的深沉思念,但所有这些情绪,最终都被一种决绝的、近乎悲壮的使命感所取代。他们知道,箭已离弦。
“清君侧”的檄文早已如燎原之火,传遍天下,点燃了无数或压抑、或观望、或野心勃勃的人心。乡野酒肆间,茶楼书场内,甚至深宅大院中,人们压低了声音,交换着关于北方那个传奇女子的种种传闻,以及那篇言辞犀利、直指中枢的檄文。有人痛斥其“大逆不道”,有人暗中叫好,有人则忧心忡忡,预感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朝廷的反应不出所料,震怒、驳斥、下令捉拿“逆贼”沈璃,并紧急调遣兵马,试图将这场叛乱扼杀在摇篮之中。靖安侯慕容玦,这位以稳重老辣着称的宿将,被任命为平叛大将军,统率京营精锐及从附近州府抽调的兵马,号称三十万,浩浩荡荡,北上迎击。旌旗遮天蔽日,铠甲反射着黯淡的春阳,这支庞大的军队,承载着旧王朝最后的威严与希望,也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与不安,向着黄河防线进发。
慕容玦用兵老辣,深知北疆铁骑野战之利,更知黄河天险乃是拱卫京畿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屏障。他并未冒进,而是以稳扎稳打的态势,将主力集结于黄河南岸的几个关键渡口与要塞之后,依托坚固城防与黄河天堑,构建起一道看似固若金汤的防线。白马津、孟津、延津……这些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此刻布满了鹿砦、拒马、壕沟,箭楼林立,投石机狰狞地指向北岸,河面上游弋着朝廷水师的战船。慕容玦的战略意图清晰:以空间换时间,消耗北军锐气,同时等待南方、西方可能驰援的兵马,再寻机决战,或将沈璃困死于北岸,挫其锋芒,耗其粮草。他站在南岸新筑起的高大了望台上,望着北岸那片沉默的土地,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沈璃这个女人,能从微末崛起至执掌北疆,绝非易与之辈。他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危险气息,那不仅仅是黄河水的湿腥,更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滞。
黄河北岸,沈璃的中军大帐设在了一处地势较高、可俯瞰前方宽阔河段与对岸隐约灯火的山岗上。帐内,数十支牛油大烛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沉重。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央,上面以精细的黏土、木片、小旗,清晰地模拟着黄河两岸百里的地形、水文、敌军密密麻麻的布防点、以及己方各部如同星罗棋布般的位置。
沈璃一身戎装,并未佩戴那日接见心腹时的常服,而是换上了惯常示人的亮银明光铠,甲叶被打磨得寒光凛凛,肩头的红缨在烛火下如同跳动的火焰。她立于沙盘前,身姿笔挺如松,目光锐利如盘旋于高空、搜寻猎物的鹰隼,一寸寸扫过那代表滔滔黄河、此刻却安静得令人心焦的蓝色砂石区域,以及南岸那些密密麻麻、象征着敌军重兵驻防的猩红色小旗。每一面小旗,都可能代表着成百上千条鲜活的生命,也代表着通往那个终极目标路上必须拔除的障碍。
“慕容玦老谋深算,龟缩不出,倚仗黄河与坚城,想跟我们打消耗战。”陈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手指粗重地划过沙盘上几个用朱砂重点标记的渡口,“白马津、孟津、延津……看这架势,这些地方他都下了血本布防,配备了大量的重型床弩、投石机,河面还有战船日夜巡逻。咱们的弟兄们勇悍,可要是硬顶着箭雨滚石强渡,就算能冲过去,也必然损失惨重,尸横遍河。到那时,面对南岸以逸待劳的慕容玦主力,咱们疲惫之师,胜负……难料啊。”他话没说完,但帐中每个人都明白那未尽之意——那很可能是一场惨胜,甚至可能渡河成功,却因伤亡过大而失去继续南下的力量。
周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年轻的脸上满是忧色:“而且,我们的粮草辎重,从北疆运到这里,补给线已经拉得很长。时间拖得越久,粮道就越脆弱,朝廷若派轻骑骚扰,或是南方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断了咱们的商路,后果不堪设想。朝廷却可以从容调集更多援军,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还有,咱们之前联络的那些藩镇,蜀王、郑总督他们,现在态度暧昧,若是见咱们久攻不下,难保不会起了别的心思,甚至反咬一口。”他的话,像冰水浇在众人心头,让本就凝重的气氛又寒了几分。
帐内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渡河,是必须迈过去的一道鬼门关,但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有效率的方式跨过去,是摆在面前最残酷、也最迫切的难题。正面强攻,血肉磨盘,正中慕容玦下怀。
沈璃沉默着,精致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沙盘木质边缘敲击,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叩、叩”声,那声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跳上。她的目光并未像其他人一样,长久停留在那些明显标注的渡口上,而是沿着模拟黄河蜿蜒曲折的蓝色砂石曲线,缓缓地、极其耐心地移动,仿佛在审视一条沉睡巨龙的每一片鳞甲。最终,她的指尖停了下来,悬在一段河道异常曲折、两岸用褐色黏土堆出陡峭悬崖、旁边还插着一面小小黑色警示旗的区域。旗子上用细笔写着:“黑石滩,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漩涡暗生,不宜大军渡河,南岸崖壁陡峭,滩涂狭小。”
“这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金石坠地,清晰地回荡在帐中每一个角落,“‘黑石滩’。”
众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汇聚到她指尖所指的那一点。随即,帐内响起一片轻微的抽气声和难以掩饰的惊疑之色。
“主上,”负责后勤与情报勘测的韩禹忍不住踏前一步,语气急促,“黑石滩水情之复杂凶险,远近闻名。末将派出的水性最好的斥候回来都说,那里白日行船都需小心翼翼,一个不留神就是船毁人亡,夜间更是如同闯鬼门关,伸手不见五指,水声如雷,暗礁潜藏,十死无生!而且您看对岸,几乎是垂直的悬崖,只有巴掌大一点碎石滩涂,根本摆不开兵力。慕容玦在此处的布防最为薄弱,只放了几个了望哨和不到三百人的步卒营寨,就是因为他,不,是所有稍懂军事的人都认定,此处天险,除非插翅,否则绝无可能成为大军渡河之所!咱们若把宝押在这里,万一……”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万一失败,精锐尽丧,士气大挫,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为所有人都认为绝不可能,连慕容玦也这般认为,这里,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沈璃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平静之下,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收回手指,双手撑在沙盘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每一张或惊愕、或忧虑、或沉思的脸。“慕容玦的注意力,必然被我们刻意营造的紧张气氛,牢牢钉在白马津、孟津那几个主要渡口。他对黑石滩的防守,与其说是防御,不如说是一种惯性的、象征性的警戒,心里只怕早已将此地从战术地图上抹去。而且,”她顿了顿,指尖虚点着黑石滩附近的水域,“此地水流虽急,暗礁虽多,但正因礁石林立,河道复杂,朝廷那些吃水较深的大型战船反而不易靠近巡逻,小型巡逻艇也不会愿意在这种险地长时间逗留。对于我们来说,这恰恰是空档。若是使用特制的、轻便灵活的小型舟筏,再辅以熟悉此地水文的向导死士,于最黑暗的子夜时分悄然偷渡,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她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震撼与不安。用最精锐的死士,去搏那“一线生机”?
沈璃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侍立沙盘阴影一侧、如同三尊冰冷铁铸雕像般的暗凰卫三位首领身上。他们从头到脚笼罩在玄色劲装与面具之下,气息近乎于无,仿佛本就是这军帐阴影的一部分。“渡河的关键,不在正面强攻的血肉消耗,而在出其不意的致命奇袭。”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加凝实,字字千钧,“我们需要一把刀,一把最锋利、最坚韧、也最沉默的刀。需要一支真正的精锐,一支敢于赴死、善于在绝对的黑暗中潜行、能在最恶劣最不可能的环境下完成任务的尖刀。这把刀,要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摸过黄河,要像淬毒的匕首一样,精准而狠辣地插进敌人最松懈的咽喉!”
她的视线牢牢锁住三位暗凰卫统领:“暗凰卫,‘天’‘地’‘人’三部,即刻起,从你们各自麾下,抽调最擅长夜战、水性最佳、精通山地攀爬与无声袭杀的勇士。我要八百人。不多不少,八百死士。”她报出一个数字,冷酷而精确,“由你们三人,亲自挑选,亲自带领。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趁夜从黑石滩偷渡过去,以最快速度清除南岸所有了望哨,占领滩头制高点,然后,不要有任何停顿,立刻扑向距离黑石滩最近、防守相对薄弱的‘临河堡’!不惜一切代价,在黎明到来之前,给我在那里撕开一个口子,一个能让后续大军站稳脚跟的缺口!”
左、中、右三位统领,自始至终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的波动都难以察觉。但在沈璃话音落下的瞬间,三人如同被同一根丝线牵动,动作整齐划一,“唰”地一声,同时单膝跪地,右拳重重叩击左胸甲胄位置,发出沉闷而坚实的撞击声。面具后,传来三道几乎重叠的、嘶哑低沉却斩钉截铁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遵主上令!暗凰卫在,锋刃所指,万死不辞!”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的宣誓,但这简短的回应和那叩击胸膛的闷响,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达决心。帐中其他将领看着这三道跪地的黑影,心中既凛然,又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是沈璃手中最黑暗也最忠诚的力量,是将要执行那近乎自杀任务的先驱。
“光有暗凰卫这把尖刀还不够。”沈璃的目光从暗凰卫身上移开,重新变得恢宏而缜密,她开始点将。“陈震。”
“末将在!”满脸虬髯的老将挺直腰板,声如洪钟。
“明日拂晓,你率前军主力,大张旗鼓,向白马津方向全线进逼!声势要给我造足,旌旗要多,鼓号要响,人马要调动频繁,做出我全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白马津打开突破口的姿态!你的任务,就是吸引住慕容玦主力的全部注意力,尤其是他手中那支机动性最强的骑兵,务必让他们以为,决战之地就在白马津!”
陈震眼中凶光一闪,狞笑一声,抱拳道:“主上放心!末将晓得!定会让慕容老儿和他的探子看得清清楚楚,以为咱们豁出命要在白马津跟他一决生死!他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咱们真正的刀子从哪儿来!”
“周挺,卫锋。”沈璃转向两位中生代悍将。
“末将在!”周挺与卫锋齐声应道,目光灼灼。
“你二人,各率本部最精锐的五千人马,携带足够的轻便舟筏、木排,分别秘密运动至孟津、延津下游二十里处的这两处隐蔽河湾。”她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两条细微的弧线,指向两个毫不起眼的标记点,“偃旗息鼓,昼伏夜出,务必隐藏行迹。你们的任务,是待黑石滩方向火起冲天,或接到暗凰卫发出的特定信号,便立刻以最快速度,发起强渡!不必等待完全控制滩头,不惜代价,第一批人马必须用命给我冲上去,抢占立足点!登岸后,首要目标是接应可能陷入苦战的暗凰卫,然后迅速向两翼扩张,制造更大的混乱,全力牵制任何可能向黑石滩方向增援的敌军!记住,你们是第二把刀,要快,要猛,要打乱慕容玦的部署!”
“是!末将明白!定不负主上所托!”周挺和卫锋神情肃穆,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同样凶险,是策应,也是强攻,是刀锋的延伸。
“韩禹。”沈璃最后看向后勤总管。
“末将在!”韩禹深吸一口气,知道最繁重也最不容有失的任务来了。
“你统筹全军所有渡河船只、物资调配,并保障大军后续渡河次序。一旦黑石滩缺口被暗凰卫打开,周挺、卫锋在侧翼制造出足够的牵制,我要你立刻组织主力渡河!所有预先准备好的大船、所有征集来的民船,全部用上!渡河次序、登陆地点、物资补充,必须井井有条,不能有丝毫混乱。我要看到我们的主力,能在最短时间内,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源源不断、秩序井然地渡过黄河,在南岸形成压倒性的力量!”沈璃盯着他,“韩禹,此战若胜,你居首功之一;若因渡河不畅贻误战机,军法无情!”
韩禹额头渗出细汗,但眼神坚定,重重抱拳:“末将领命!必竭尽所能,保障渡河顺畅无阻!若有一丝差错,末将提头来见!”
一条条命令清晰、冷静、环环相扣地下达,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开始咬合转动,发出无声却足以撼动山河的轰鸣。风险巨大,尤其是暗凰卫的偷渡行动,堪称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那八百人,或许能成功登上对岸的不足一半,能完成任务的更是寥寥。但帐中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目前破局唯一,也是最优的选择。若能成功,便可一举打破慕容玦精心构筑的黄河防线,将战场的主动权从敌人手中硬生生夺过来,将整个战局彻底盘活!
“此战之关键,在于两个字。”沈璃最后环视帐中所有心腹将领,声音沉凝如万年玄铁,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心头,“‘快’与‘奇’。暗凰卫的偷渡要快,袭杀要奇,快如鬼魅,奇如天降。周挺、卫锋的策应要快,强渡要奇,快似雷霆,奇兵突出。主力的渡河衔接要快,展开要奇,快如潮涌,奇正相合。各部务必牢记时间节点,信号识别。一旦发动,便如同山崩海啸,雷霆万钧,绝不给慕容玦任何反应、任何调整部署的时间!”
她微微停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已经穿透牛皮大帐,看到了南岸的烽火与更远处的京城。“记住,渡过黄河,对我们而言,不是终点,甚至不是中点,它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真正残酷厮杀的开始。后面,还有慕容玦主力的正面决战,还有通往京城的无数关隘,还有……那座至高无上的宫城。但此战若胜,”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劈开混沌的锐利,“京畿的门户,便向我们敞开了一半!北疆儿郎的刀锋,将第一次真正抵近那腐朽王朝的心脏!”
“必胜!”陈震第一个低吼出声,满脸通红。
“必胜!必胜!”帐中所有将领,无论老少,无论性情沉稳还是火爆,此刻都被那磅礴的战意与对胜利的极致渴望点燃,齐声低吼,声音虽被刻意压制,却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冲击波,震得烛火摇曳,帐壁微颤。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那是对功业的渴望,是对主上绝对的信任,更是对打破眼前僵局、杀出一条血路的决绝。
……
两日后,夜,浓云蔽月,星辉隐没。
初春的北风并未因战事的临近而稍有缓和,反而在开阔无垠的黄河两岸变本加厉地呼啸起来,风声凄厉,如同万千含冤的鬼魂在旷野中集体哀嚎,卷起河面上冰冷刺骨的湿寒水汽,劈头盖脸地砸向世间万物。白日里浑浊泛黄、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笼罩下,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漆黑墨池,沉默地流淌着,唯有当湍急的水流狠狠拍打在岸边突兀的礁石上时,才会骤然爆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并溅起一蓬蓬惨白如骨屑的泡沫,转瞬又消逝在黑暗里,只留下更深的寒意。
黑石滩,地名与实景严丝合缝。此处河道因两岸山崖挤压骤然收窄,本就汹涌的黄河水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奔腾咆哮,水声轰鸣,数里之外便觉耳膜震痛。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望去,两岸皆是狰狞突兀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在深沉的夜幕中如同一头头蹲伏了千万年、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远古巨兽。河水中,隐约可见一块块黑黢黢的巨岩突兀而立,或半露水面,或潜藏水下,如同巨兽口中参差交错的利齿,散发着无声而致命的威胁。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比其他地方更沉重几分,混合着水腥、石腥以及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慕容玦在此处的防御部署,确实如沈璃所料,达到了“松懈”的极致。南岸高耸的悬崖顶端,只有零星三四点比萤火虫亮不了多少的灯火,在狂风中飘摇欲灭,那是几处简陋到只能容两人转身的了望木棚。狭窄得可怜的碎石滩涂上,除了水流日夜冲刷的痕迹,空无一物。真正的守军营地,设在距离河岸足有半里多地、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简陋的木栅围成营地,里面驻扎着约三百名被发配到此“苦差”的步卒。他们的任务与其说是防守,不如说是象征性的存在和日常巡逻示警。在慕容玦乃至整个南岸守军的认知里,这里与其说是防线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一道天然的、不可逾越的死亡屏障,连鬼都不会选择从这里过河。
然而,恰恰是在这被所有人遗忘、视为绝地的时刻,北岸一处被嶙峋巨石和枯败芦苇丛完美遮蔽的河湾里,真正的“鬼魅”开始蠕动。
八百暗凰卫死士,如同八百滴从夜幕中析出的浓墨,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最后的集结。他们褪去了所有可能反光或发出声响的甲胄饰物,换上了特制的、深灰近黑的鲨鱼皮紧身水靠,外面再罩一层涂抹了河泥与枯草汁液的粗麻伪装服。脸上、手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用混合了炭灰和油脂的特制油彩涂抹得与周围岩石、泥土的颜色毫无二致。他们沉默地站立着,如同一片没有生命的影子林,只有那一双双在黑暗深处偶尔掠过的目光,冷静、锐利、不带丝毫多余情绪,比这春夜的寒风更冷冽三分。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紧张的喘息,甚至连武器检查的金属摩擦声都被控制在最低限度,唯有黄河永恒的风吼浪啸,成为这片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
他们身侧,整齐排列着八十艘特制的渡河工具——黑色狭长皮筏。这种皮筏以坚韧的多层牛皮为蒙皮,内衬轻而韧的竹木框架,通体涂成哑光黑色,形制低矮狭长,吃水极浅,对复杂水情和暗礁的适应性远胜普通木船,但代价是极其脆弱,一个稍大的浪头或一次不算猛烈的撞击,都可能导致解体。每艘皮筏标配十人,配备短木桨、用于在激流中固定方向的尾舵,以及数盘浸过油的结实绳索与带钩的飞爪。
左、中、右三位统领如同三根定海神针,矗立在队伍最前方。左统领正进行着最后一次装备检查,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从死士腰间淬毒的匕首、小腿绑缚的短刃、背后精巧的劲弩,到用多层油布紧紧包裹、以防浸水的火折、小罐火油,以及用于在成功登岸后发射信号的特定颜色焰火筒。每一件物品都关乎任务成败,乃至这八百人的生死。
“记住水下路线,”左统领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干涩,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奇迹般地穿透风声,清晰传入身边几名小队长的耳中,“头筏会挂一盏蒙绿布的灯,灯灭即停。注意观察水面,泛白沫、起漩涡处,必有暗礁或深坑,宁可绕远,不可冒险。落水者,各安天命,不得发声,不得呼救,不得拖累同伴。登岸之后,一刻不停,一队清除悬崖哨所,要快,要静;二队直扑敌营,逢人便杀,逢帐即焚,制造最大混乱;三队抢占滩头两侧制高点,架设弩机,防备可能的小股援军;四队于滩头接应点准备,接应后续可能抵达的零星弟兄和物资。动作,要像雪崩,像山洪,不给敌人一丝喘息之机。”
几名小队长默然点头,将这道冷酷到极致的命令,通过最简单的手势和眼神,无声地传递给身后的每一名队员。每一名暗凰卫死士都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死寂,只剩下纯粹的、执行命令的漠然。
子时三刻,天地至暗,人困马乏。与此同时,北岸白马津方向,陈震指挥的佯攻部队开始了预定的“表演”。震天的战鼓毫无征兆地擂响,成千上万支火把骤然点燃,将北岸大片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无数人影在火光中跑动、呼喊,号角声此起彼伏,营造出一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恐怖氛围。对岸南军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势牢牢吸引过去。
“出发。”左统领抬起右手,向前虚虚一斩,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斩断所有退路与犹豫。
第一艘头筏被四名死士无声地推入漆黑如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筏首那盏用厚厚黑布严密笼罩、只在前方透出一线微弱绿光的灯笼,在狂暴的河风中顽强地亮着,成为后方船只唯一的指引。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八十艘黑色的皮筏,如同八十条从地狱潜行而出的幽冥之船,依次滑入咆哮的黄河,迅速被翻滚的浊浪吞没。
冰寒!难以形容的、瞬间穿透皮膜、刺入骨髓、冻结血液的极致冰寒!即便是最悍勇的死士,在身体浸入河水的刹那,也忍不住浑身剧颤,牙关紧咬,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但他们划桨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十人协力,短桨破开汹涌的浊流,操控着脆弱如纸的皮筏,在狂暴的水流与狰狞隐现的黑色礁石之间,寻找着那条狭窄到几乎不存在的生存通道。浪头像无形的巨锤,不断从各个方向砸来,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口腔,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腥咸。皮筏在激流中剧烈地颠簸、旋转、起伏,仿佛随时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掀翻,或是狠狠撞上那水面上只露出一角、水面下却庞大如山的黑色礁石,粉身碎骨。
这是一场沉默的、与死神面对面的狂舞。除了震耳欲聋的风声水声,只剩下短桨入水、出水的细微哗啦声,皮筏底部与水中杂物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极其短促沉闷的“咔嚓”碎裂声,或是重物落水的“噗通”闷响。那意味着有皮筏未能躲过暗礁的亲吻,或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暗流掀翻。落水的死士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被冰冷刺骨、力大无穷的黄河激流瞬间卷走,吞噬,消失在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连一朵像样的水花都未曾溅起。没有惊呼,没有求救,只有最残酷的淘汰与牺牲。这就是死士的宿命,用同伴的尸体,为后来者铺就一条或许能通行的血路。
左统领所在的头筏,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次,皮筏几乎是擦着一块半隐在水面的黑色巨岩边缘划过,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另一次,一股诡异的侧向涡流差点将皮筏整个吸进去,全靠操舟手拼死力挽狂澜。他半蹲在筏首,身体微微前倾,面具后的双眼死死盯住前方黑暗中越来越清晰的、如同怪兽剪影般的南岸悬崖轮廓,以及悬崖顶端那几点飘摇欲灭的灯火,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角度和水流速度。
近了,更近了。南岸巨大的、吞噬光线的阴影越来越庞大,逐渐占据了大半个视野。水流在这里因前方崖壁的阻挡,速度略有减缓,但依旧汹涌澎湃,冲击着狭窄的滩涂,发出哗啦巨响。
“准备登岸!钩索!”左统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喝。
皮筏上的死士瞬间动作,几人奋力划桨,将皮筏的速度提升到极限,对准那片布满碎石的狭窄滩涂猛冲过去!另外几人则迅速抓起船头的飞爪钩索,在皮筏即将冲滩的刹那,奋力向岸上突出的岩石掷去!
“砰!”“咔嚓!”
皮筏的底部狠狠撞上滩涂碎石,发出剧烈的摩擦和碎裂声响,船体几乎散架。与此同时,数道钩索也牢牢抓住了岸边的岩石。不等皮筏完全停稳,筏上的暗凰卫已如同捕食的猎豹,纵身跃入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全然不顾刺骨的寒冷和河水的冲击,用最快的速度将破损的皮筏拖拽到岸边巨石后的阴影里隐藏起来。
后续的皮筏接二连三地冲滩,不断有黑影跃入水中,奋力登岸。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几艘皮筏在最后关头被一股横生的急流冲偏,狠狠撞在坚硬的崖壁上,瞬间支离破碎,上面的死士惊鸿一现,便消失在翻滚的浊浪中。还有的死士在跳船时被水下暗石绊倒,或是被激流冲倒,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力不从心。最终,当最后一批皮筏成功靠岸,清点人数时,八百死士,成功踏上南岸这片死亡滩涂的,已不足七百人。冰冷的河水吞噬了超过一百名最精锐的暗凰卫,连遗骸都无处寻觅。
但,活下来的,已经足够。
没有时间哀悼,甚至没有时间喘息。登岸的暗凰卫迅速拧干衣摆的水,检查武器,按照出发前分配的编组,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分成数股,向着各自预定的目标,融入了比河水更冰冷的黑暗之中。
悬崖顶端,了望哨所。破旧的木棚在狂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两名哨兵裹着破旧的棉袄,抱着冰凉的长矛,瑟缩在唯一能挡住些许风势的角落里,眼皮沉重得不断打架。他们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差事,幻想着热炕和劣酒,对于脚下那片被称为“鬼见愁”的死亡滩涂,他们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人从那里上来?除非是鬼。
所以,当鬼真的来了时,他们毫无察觉。冰冷锋利的刀刃,从最刁钻的角度划过他们的咽喉,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冰冷腐朽的木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们瞪大了眼睛,在生命最后的微光里,只看到一张涂满油彩、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岩石雕刻般的脸,和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般冷静光芒的眼睛。至死,他们都没能发出任何警报。
几处哨所被同时、迅速地、安静地清除。几支小队如同壁虎,沿着悬崖边缘那些只有野兽才会行走的崎岖缝隙和石棱,迅速向上攀爬,占领了俯瞰整个滩涂和后方山坳的制高点。劲弩上弦,淬毒的箭簇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微光,对准了下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支规模更大的暗凰卫队伍,约四百余人,如同贴着地皮游走的蛇群,已经无声无息地摸到了南岸守军那座简陋营寨的外围。木栅栏低矮破旧,缝隙大得能钻过一个人。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梦呓和磨牙声,只有营门口两个抱着长矛、脑袋一点一点的哨兵,以及营地中央火堆旁一个不断打着哈欠、添着柴火的伙夫,还勉强保持着清醒——如果那也算清醒的话。
左统领隐藏在营寨外一块巨石后,缓缓举起了右手。他身后,数十名手持精巧连弩的暗凰卫悄无声息地抬起弩臂,冰冷的弩箭在微弱的天光下没有任何反光,瞄准了营门哨兵、火堆旁的伙夫、以及几座可能是军官居住的、稍大些的帐篷。
“放。”左统领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嗤嗤嗤嗤——”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响起,瞬间被狂风吹散。营门处的两名哨兵身体同时一震,喉咙或心口处多了一支几乎看不见尾羽的短小弩箭,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火堆旁的伙夫惊愕地抬起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支弩箭便钉入了他的眉心,他张了张嘴,仰面倒下,砸翻了旁边的水桶。
“杀!”左统领从喉间迸出一个短促、冰冷、充满杀气的音节。
四百余名暗凰卫死士,如同从地狱中释放出的饥饿狼群,以惊人的速度和默契,撞开营门,翻过木栅,涌入营地!他们没有呐喊,只有短兵相接时利刃割开皮肉、骨骼的闷响,和偶尔响起的、被捂住嘴巴的濒死呜咽。三人一组,背靠背,一人突刺,一人格挡,一人补刀,高效得像一部精密的杀戮机器。淬毒的匕首在黑暗中划过幽蓝的弧线,见血封喉;锋利的短刃轻易割断熟睡士兵的脖颈,温热的血液浸湿了肮脏的铺草。与此同时,携带火油罐的死士将粘稠的黑油泼洒在帐篷上,火折一晃,明亮的火焰“轰”地一声腾起,迅速蔓延开来!
“敌袭!有敌人!起火了!”凄厉到变形的警锣声终于从营地深处某个角落响起,一个侥幸未被第一时间杀死的士兵连滚爬爬地敲响了铜锣。但,太晚了!整个营地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与单方面的屠杀之中!从睡梦中惊醒的朝廷士兵,大多还处于懵懂状态,有的甚至没找到自己的裤子,就被黑暗中袭来的利刃砍倒;有的刚抓起兵器,就被数把短刃同时刺穿;有的试图集结反抗,立刻被精准的弩箭射成刺猬。血腥味、皮肉烧焦的恶臭、惊恐绝望的惨叫声、垂死的呻吟声、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声……种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在这狭小的山坳里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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