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枯柳之约

　　子时将近，夜色深沉如墨。落雁集白日的喧嚣，在深夜的“鬼市”区域，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诡谲、粘稠的死寂，唯有远处零星几点鬼火般的幽绿磷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

　　木晓换上了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纯黑劲装（“百变衣”所化），兜帽压低，脸上蒙着特制的面巾，不仅遮掩了容貌，更能模糊神识的探查。他并未携带显眼的武器，只在袖中暗扣了几张品质颇佳的符箓，指缝间夹着一枚能瞬间激发小型“水镜幻阵”的阵盘，腰间“听澜佩”贴着皮肤，随时可以激发。修为则稳定在“隐息丹”伪装出的、毫不起眼的炼气五层。

　　他没有从“归云居”正门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翻过后院矮墙，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他没有走通往“往生钱庄”的寻常路径，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从“鬼市”更外围、更加荒僻的区域接近，途中几次变换方向，甚至故意留下几个指向不同岔路的微弱误导性痕迹，确保无人跟踪。

　　当他最终绕到“往生钱庄”所在的“断魂巷”后方，那片更加荒凉、只有几株枯死老柳的废弃区域时，已是子时三刻。

　　夜色下，第三棵枯柳扭曲的枝干如同鬼爪，在惨淡的星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木晓没有立刻上前。他伏在数十丈外一处倒塌半边的残垣后，将神识与感知催发到极致，配合契约印记带来的、对混乱与恶意的敏锐洞察，仔细探查着枯柳周围，以及更远处的黑暗。

　　没有阵法波动的痕迹，也没有隐藏的人影气息。只有一股淡淡的、与这片废弃区域格格不入的、极其微弱的、混合了陈旧墨香、尘土与一丝……极其淡薄的、类似“叶”记木牌上那种温润生机感的奇异气息，萦绕在枯柳附近。

　　对方还没到？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木晓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愈发深沉。就在他心中疑窦渐生，准备先悄然退走之际——

　　枯柳下的地面上，那片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铺着枯叶与碎石的阴影，忽然如同水波般，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模糊、透明、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自那荡漾的阴影中心，缓缓“浮”了上来，由虚化实。来人同样一身不起眼的灰色旧袍，身形不高，略显瘦削，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纹饰的纯白色、仿佛人皮般贴合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平静、清澈，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沧桑与智慧的眼眸。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枯柳下，仿佛已在那里站了千年。没有强大的灵压，没有慑人的气势，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洞察人心、却又带着一丝疏离的淡然。

　　木晓心中一凛。好高明的隐匿与“土遁”之术！若非他感知敏锐，且契约印记对“秩序”之外的特殊能量波动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对方的出现。此人的修为……木晓看不透，但绝对远超炼气，至少是筑基，甚至可能更高！而且，其身上那股淡薄的、与“叶”记木牌同源的生机感，让他心中稍定。这应该就是“叶”记背后的人了，至少是其中之一。

　　对方现身，且并无恶意流露。木晓不再犹豫，从藏身处走出，步履平稳地来到枯柳下，在距离对方三丈外停下。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也足以清晰交谈。

　　“墨尘，见过前辈。”木晓拱手，声音透过面巾，略显低沉。

　　白面具人微微颔首，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平静地落在木晓身上，尤其是在他右手手背的位置（尽管被衣袖遮掩）和腰间微微鼓起的、放置“叶”字木牌的地方，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并无压迫感，却让木晓有种被瞬间看穿了一部分的错觉。

　　“木小友，不必多礼。”白面具人开口，声音是中性的、平和的，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年纪，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过，“深夜相邀，冒昧了。”

　　他直接点破了木晓的姓氏！木晓心中剧震，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沉默。对方能知晓“叶”记木牌，能看穿“墨尘”的伪装，甚至知道他真正的姓氏，显然掌握的信息远超他的预估。再否认，已无意义。

　　“前辈慧眼。不知前辈深夜相召，所为何事？”木晓索性坦然，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两件事。”白面具人语气依旧平淡，“其一，关于‘阴骨斋’。小友前日所为，用意尚可，但手段稚嫩，痕迹太重。‘幽泉’并非易与之辈，其麾下‘蚀犬’嗅觉灵敏，对‘阴火’、‘宁心’之物尤其敏感。你留下的饵，已被其嗅到。若非老朽及时出手，抹去了‘阴骨斋’掌柜关于你样貌气息的部分记忆，并施以‘忘忧散’，此刻寻上‘归云居’的，恐怕就不是老朽了。”

　　果然是“叶”记的人出手干预了！而且是以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方式——抹去记忆，下药！这等手段，绝非常人能为。这既是帮助，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威慑：我能帮你擦屁股，也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晚辈思虑不周，多谢前辈援手。”木晓再次拱手，语气诚恳。不管对方目的如何，这份“援手”是实实在在的。

　　“不必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白面具人摆了摆手，“况且，你身负‘守钥’之印，又持‘叶’字信物，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你过早折损在那等邪祟手中。”

　　“守钥之印”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木晓耳边炸响！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姓氏，更直接道破了他最大的秘密之一——契约印记所代表的“守钥”血脉身份！这“叶”记背后，究竟与叶知秋，与“隐庐”，与听雨楼，有着怎样深不可测的联系？！

　　木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既然点破，且并无恶意，说明此事或许在对方“受人之托”的范围之内。他沉声问道：“前辈……认识叶知秋前辈？”

　　白面具人沉默了片刻，那双平静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追忆与感慨，但很快恢复如初：“故人已矣，徒留余烬。我受叶兄临终所托，照看其后人，以及……与‘钥匙’相关之事。你身上的印记，与叶兄当年描述一般无二。你能得‘叶’字牌认可，又身负‘蚀’毒而不堕，可见心性、机缘，皆有过人之处。叶兄若在天有灵，或可稍慰。”

　　果然是叶知秋的旧识！而且似乎知道“钥匙”与“蚀”毒之事！木晓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这位神秘的白面具人，恐怕是当年“隐庐”核心成员，甚至是叶知秋的生死之交！他潜伏在落雁集，暗中建立“叶”记这条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照看后人，更是在监控“影蚀”动向，以及……等待“钥匙”的出现？

　　“前辈……”木晓心中涌起无数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往事不必多提。说第二件事。”白面具人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转肃，“你欲入流波山，寻‘净魂琉璃炎’，以净‘蚀’毒，固守钥之本。此路艰难，但确有一线生机。老朽此番见你，便是要予你此‘生机’之引。”

　　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通体呈暗红色、仿佛有岩浆在其中缓缓流动、表面天然生有无数细密、如同琉璃碎裂般纹路的奇异令牌，以及一枚颜色深蓝、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玉简。

　　“此乃‘炎阳令’，乃上古某位探索过流波山‘琉璃火窟’的前辈所留信物，持此令，可于秘境开启时，被直接传送至‘琉璃火窟’外围区域，省去穿越外围险地之麻烦。然此令仅能使用一次，且传送地点随机，可能出现于火窟任何一处边缘，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将暗红令牌递向木晓。木晓郑重接过，入手温烫，仿佛握着一块暖玉，其中蕴含着一丝精纯、灼热、却又带着奇异“净化”意味的火属性能量，与他体内的“蚀”毒隐隐相斥，却又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舒适。这令牌，绝非凡品！其价值，恐怕远超一般的秘境名额！

　　“这枚玉简中，”白面具人又将那深蓝色玉简递过，“记载了关于‘琉璃火窟’与‘净魂琉璃炎’的，老朽所知最为详尽的信息。包括火窟内部几种已知的危险环境、可能存在的火属性妖兽与精怪、几处疑似‘琉璃心藤’生长过的区域坐标，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净魂琉璃炎’的真正形态与获取之法。”

　　木晓心中一震，连忙接过玉简。这才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据叶兄当年研究与老朽后来查证，‘净魂琉璃炎’并非一种有形的火焰，亦非固定生长于某处的灵植。”白面具人语出惊人，“它是一种‘现象’，是‘琉璃火窟’深处，地心精粹之火、天外琉璃陨晶之力、以及秘境特殊规则交融，在某种极端条件下，于特定节点、特定时刻，‘点燃’、‘净化’周遭一切阴邪、混乱、污秽后，残留下来的一缕‘净化本源’与‘琉璃精粹’结合而成的……‘灵性火种’！”

　　“此火种无形无质，平时散逸于火窟深处特殊的地火琉璃之中，唯有在至阳至烈之地火喷发、或至阴至寒之‘玄冰涧’寒气倒灌、引动地火阴阳剧烈冲突湮灭的刹那，方有可能被‘淬炼’、‘显化’而出，且存世时间极短，稍纵即逝。其形态万千，可能是一缕琉璃色火苗，可能是一颗燃烧的琉璃珠，也可能是一段蕴含火种的‘琉璃心藤’……”

　　“因此，寻得‘琉璃心藤’，是找到火种显化区域的关键线索，但并非直接得到火种。你需在火种可能显化的节点附近守候，等待地火与寒气冲突的时机，并以其‘净化’特性，引动你体内‘守钥’印记与‘蚀’毒的冲突，方有可能……在火种显化的瞬间，以自身为‘炉’，以印记为‘引’，尝试将其‘接引’、‘炼化’入体。此过程凶险万分，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引火自焚，魂飞魄散。”

　　白面具人的话，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木晓心头。原来如此！“净魂琉璃炎”竟是这样一种存在！获取之法，竟如此凶险诡异！难怪“幽泉上人”那般重视“琉璃心藤”的线索，他恐怕也知晓部分内情，想以此锁定火种可能显化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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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告知如此机密，晚辈感激不尽。不知前辈有何吩咐？需要晚辈做些什么？”木晓知道，对方付出如此珍贵的令牌与信息，绝不可能是无偿的。

　　白面具人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老朽确有一事相托，或者说，是叶兄当年未竟之事的一个延续。”

　　他顿了顿，缓缓道：“流波山秘境，深处与‘无序深渊’的某个微弱裂隙有所关联。‘影蚀’此次大动干戈，其目标，恐怕不仅仅是秘境中的天材地宝，更可能是想利用秘境开启时的空间动荡，以及‘琉璃火窟’地火与‘玄冰涧’寒气的阴阳冲突之力，试图……扩大那道裂隙，或接引某种更可怕的混乱存在降临。那‘幽泉’，便是执行此计划的‘影使’之一。”

　　“你的任务，是在寻找‘净魂琉璃炎’的同时，留意‘幽泉’及其党羽的动向。若发现他们试图在‘琉璃火窟’或‘玄冰涧’布置大型邪阵，或进行某种邪恶仪式，务必设法破坏，至少，要将消息传递出来。这枚‘子母传讯符’你收好，母符在老朽处，若遇紧急情况，或发现重大线索，可激发子符，老朽会有所感应，并尽可能提供援助。但秘境之内，规则压制，老朽也无法保证能及时赶到。”

　　他又取出一对黑白两色、造型古朴的玉佩，将白色的子符递给木晓。

　　“此外，‘幽泉’手中那份关于‘琉璃心藤’的线索玉简，你或可设法一观。其中或许有更具体的坐标，甚至可能包含‘影蚀’的部分计划。但切记，量力而行，不可硬夺。”

　　木晓接过白色子符，入手温凉，其中蕴含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空间的波动。他将“炎阳令”、深蓝玉简、子母传讯符，连同那枚焦黑的“叶”字木牌，小心地收好。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流落出去，都足以在落雁集掀起腥风血雨。

　　“晚辈定当尽力。”木晓沉声应诺。破坏“影蚀”的阴谋，这本就是他的目标之一。如今有这位神秘前辈的支持与指引，以及如此珍贵的令牌和信息，他成功的可能性，无疑增大了许多。

　　“很好。”白面具人微微颔首，“‘炎阳令’会在秘境正式开启、空间通道稳定后的第十二个时辰自行激发，将你传送入内。你还有不到一月时间准备。尽快恢复伤势，提升实力。流波山内，步步杀机，即便有令牌直达，也绝非坦途。”

　　他最后看了木晓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与沉重：“叶兄的血脉，不该断绝于此。‘钥匙’的宿命，也需有人去承担。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白面具人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开始缓缓变淡、透明，最终如同融入了枯柳下的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淡淡的墨香与生机感，也迅速消散在夜风中。

　　木晓独自站在枯柳下，握着手中尚带余温的“炎阳令”，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今夜之会，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叶知秋的故人，筑基以上的神秘高手，“守钥”印记的认可，“净魂琉璃炎”的真相，“影蚀”的可怕图谋……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这位白面具前辈，以“叶”记和“叶”字木牌为线，隐隐串联了起来。

　　前路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却也从未如此凶险。

　　他不仅要与“幽泉上人”、林峰、黑煞公子这些明面上的强敌周旋，争夺“琉璃心藤”与“净魂琉璃炎”，更要时刻提防“影蚀”那可能颠覆整个秘境、甚至危及外界的可怕阴谋。

　　时间紧迫，压力如山。

　　但木晓眼中，那历经磨难淬炼出的、坚韧如铁的光芒，却越发炽亮。

　　他收起所有心绪，最后看了一眼白面具人消失的方向，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枯柳之约”的废弃之地，如同来时一样，融入深沉的夜色，朝着“归云居”返回。

　　手中，已握住了通往风暴核心的“船票”与“海图”。接下来，便是全力备战，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流波山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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