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楼主之怒

　　“混账！”

　　那声冰冷的怒叱，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冰凌，瞬间冻结了静室中残留的混乱气息。木晓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只觉一股浩瀚、清冷、带着无上威严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也将他体内那疯狂冲突的三股力量，强行镇压、凝固！

　　下一刻，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深海中，缓缓上浮。依旧是痛，无处不在的痛。经脉、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碾碎后，又被粗暴地重新拼凑起来，每一道“裂缝”都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但与之前那种混乱、充满毁灭与污染的剧痛不同，此刻的痛楚，似乎被一种外来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强行梳理、压制，虽然依旧难熬，却不再失控，不再有那种灵魂被撕扯、即将彻底崩解的恐惧。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略显低矮的静室穹顶，和窗外依旧翻涌、却似乎明亮了许多的云海。他躺在那唯一的蒲团上，身上盖着一件素白、不染尘埃的薄衾，带着淡淡的、清冷的、似兰非兰的幽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还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定的檀香气息。

　　他尝试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几乎动弹不得，只有手指能勉强蜷缩。体内，那三股力量——代表“守钥”本源与契约印记的淡金色内息、代表“蚀”毒与混乱“钥匙”之力的灰暗洪流、以及那枚黑色玉简最后融入的、冰冷古老的“源初碎片”气息——依旧存在，但彼此间那疯狂的冲突与撕扯，已被一股外来的、更加强大、更加“有序”的力量强行隔开、压制，如同被冻结在冰层下的暗流，暂时平息，却依旧能感受到其深处涌动的危险。

　　是听雨楼主出手了。木晓立刻明白。也只有她，才有如此神通，能在那种情况下，强行稳住他濒临崩溃的身体与灵魂。

　　“醒了？”

　　一个清冷平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木晓眼珠艰难转动，看向声音来源。听雨楼主依旧是一袭素白长裙，纤尘不染，正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一方矮几旁。矮几上，摆放着一个古朴的紫砂小炉，炉中炭火微红，正温着一壶茶，淡淡的白色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绝美却冷漠的侧脸。她并未看他，只是垂眸，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问。

　　在她身侧，站着苏文若。苏执事今日未着执事服，只是一身普通的青衫，但脸色却比往日更加沉凝，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木晓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见木晓看来，他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楼主……苏执事……”木晓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微弱。

　　“你体内的力量冲突，我已暂时压制。”听雨楼主依旧没有看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只是暂时。你强行融合驳杂之力，又引动‘源初碎片’共鸣，根基已损，魂魄受创。若非那枚碎片中，尚存一丝最本源的‘契约’烙印，与你血脉呼应，护住了你心脉一点灵光，此刻，你已是一具被力量撑爆的尸骸。”

　　她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转向木晓。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每一丝混乱与挣扎。“昨夜，潜入此地之人，是谁？”

　　木晓心头一紧。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脑海的混沌，试图回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黑影……神秘，强大，诡异，目的不明，但显然对他体内的“钥匙”和那枚玉简感兴趣。他（她）认识楼主，甚至似乎与楼主有某种“约定”或交易？他（她）说“楼主那女人，倒是没有骗我”……

　　“弟子……不知。”木晓艰难地摇头，声音干涩，“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目，声音嘶哑，分不清男女。他（她）……似乎认识楼主，还说……‘楼主那女人，倒是没有骗我’。”

　　听雨楼主眸光微微一凝，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她端起矮几上已温好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淡淡道：“他碰了你，也碰了那玉简？”

　　“是。”木晓喘息着，“他想……探查弟子体内的‘钥匙’，也想拿走玉简。但玉简最后……化作一道黑光，钻入了弟子眉心……”

　　“嗯。”听雨楼主放下茶盏，目光转向苏文若，“文若，你怎么看？”

　　苏文若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禀楼主。昨夜事发后，属下已彻查静室周边，以及楼内各处阵法节点。此人能悄无声息破开‘云海静室’禁制，且不触发外围预警，其对阵法、空间之道的造诣，已臻化境，绝非寻常宵小。楼内，有此能耐者，屈指可数。而能说出那等话语……”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恐怕，与当年‘隐庐’旧事，或与……那‘门’后的某些存在，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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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庐旧事……门后存在……”听雨楼主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有追忆，有怅惘，有冰冷，也有一丝……木晓看不分明的、沉重的倦意。

　　“他既说本座‘没有骗他’，”听雨楼主看向木晓，目光锐利如刀，“本座问你，你入藏经阁，取得那枚黑色玉简，是偶然，还是有人指点？”

　　木晓心中一凛。楼主果然怀疑了。他不敢隐瞒，也无力隐瞒，如实道：“是……是弟子在挑选功法时，手背契约印记，对那枚玉简产生了特殊的……共鸣感应。弟子觉得有异，便将其带出。并无人指点。”

　　“契约印记的共鸣……”听雨楼主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那玉简，乃是一枚沾染了‘源初之契’破碎气息的古老残片，其内封存着部分关于‘契约’、‘门扉’、‘平衡’的残缺信息与……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某位上古‘守钥’先辈的执念烙印。你能引动其共鸣，是血脉使然，也是……劫数。”

　　她顿了顿，语气转冷：“昨夜那人，或许便是感应到了这‘源初碎片’被激发的气息，又或者，他本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等待着这一刻。他的目标，是你体内的‘钥匙’，也是这枚碎片。他想通过你，或者这碎片，达成某种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木晓忍不住问。

　　“或许，是想验证‘钥匙’与‘碎片’结合，能否产生更强烈的、指向那扇‘门’的共鸣，为他指引方向。或许，是想窃取这‘碎片’中蕴含的、关于‘契约’的古老知识，寻找‘契约’的破绽，或增强自身对‘蚀’的掌控。也或许……”听雨楼主的目光，重新落回木晓身上，那目光冰冷而透彻，仿佛能洞悉一切，“他只是想看看，你这位新生的‘守钥人’，在遭遇‘蚀’毒污染、又强行融合‘源初碎片’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彻底失控，化为只知道破坏与吞噬的‘蚀’之傀儡，还是……能在混乱中，找到一丝掌控力量、甚至‘净化’自身的可能。”

　　木晓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自己早已成了某些存在眼中的“实验品”？

　　“楼主，弟子体内的力量……”他想起体内那三股被强行压制、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力量，心中充满了不安。

　　“驳杂不堪，隐患深重。”听雨楼主毫不留情，“‘守钥’本源被‘蚀’毒污染，‘源初碎片’的融入，更是雪上加霜。三者属性相冲，彼此排斥，却又因你血脉之故，强行纠葛。若不能找到平衡、疏导、净化之法，迟早会再次失控，届时，你神智尽丧，化为只知破坏的怪物，也只在旦夕之间。”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让木晓的心沉入谷底。

　　“求楼主……指点生路。”木晓挣扎着，用尽力气说道。

　　听雨楼主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木晓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木晓从未听过的、极其复杂的疲惫与……决断。

　　“生路，在你自身。外力可压一时，不可压一世。《九锁镇灵诀》乃疏导、镇压、炼化异力之法，你可勤加修习，以‘锁’印为基，稳住根本。然欲化解‘蚀’毒，梳理混乱，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寻常药物、功法所能及。”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声音飘渺：“云梦大泽，浩瀚无垠，除我‘听雨楼’外，尚有诸多隐秘之地，奇物异宝。其中或有能助你洗涤血脉、净化‘蚀’毒、稳固魂魄之物。然，此类机缘，可遇不可求，且往往伴随莫大凶险。”

　　木晓明白了。听雨楼主不会，或许也无法，直接帮他解决体内的隐患。她能做的，是暂时压制，是指点方向。剩下的路，要靠他自己去走，去争，去搏。

　　“弟子……明白了。”他低声道，心中没有怨怼，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这本就是他的路，他的劫。没有人有义务为他承担。

　　“至于昨夜潜入之人，”听雨楼主的声音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意，“本座自会查明。听雨楼禁地，岂容他人来去自如！文若。”

　　“属下在。”

　　“加强各峰警戒，尤其是‘云海静室’周边阵法，提升至最高等级。彻查楼内所有与‘隐庐’旧事、与‘蚀’相关的人员、物品、记录。发现任何可疑，即刻来报。”

　　“是！”苏文若肃然领命。

　　“另外，”听雨楼主看向木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清冷，“你伤势沉重，不宜移动。在彻底稳定之前，便留在此地。我会亲自加固此处禁制，除非本座亲至，任何人不得擅入。所需丹药、饮食，会由文若亲自送来。你，好生静养，莫要再试图引动体内力量，徒增祸端。”

　　说完，她不再多言，起身，缓步走向静室门口。苏文若紧随其后。

　　走到光幕前，听雨楼主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丢下一句：“记住，你的命，现在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在你彻底掌控力量，或者……彻底失控之前，不要轻易死了。”

　　话音落下，她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光幕之外。苏文若对木晓点了点头，也跟了出去。

　　静室中，再次只剩下木晓一人。身上盖着的薄衾，还残留着楼主身上那股清冷的幽香。体内，那股外来的、冰冷强大的压制力量，依旧存在，如同无形的冰层，冻结着那三股危险的力量。但他能感觉到，这冰层，并非永久。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他伤势的恢复，随着那三股力量的缓慢“消化”与“适应”，这压制，终会松动。

　　到那时，是生是死，是掌控还是沉沦，便真的只能看他自己了。

　　木晓缓缓闭上眼，压下心中的波澜。脑海中，那枚黑色玉简最后融入的、冰冷的、带着“归宿”感的意念碎片，似乎还在微微悸动，与契约印记，与那灰暗的“钥匙”之力，隐隐呼应。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他暂时活下来了。而且，他知道了方向。

　　“活下去……掌控力量……”他在心中默念。不是为了成为谁的“钥匙”，也不是为了背负谁的“使命”，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弄明白这一切的真相，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他自己。

　　窗外的云海，依旧翻涌不息，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与凶险。而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听雨楼”上空，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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