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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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木子坐在隐庐静室的蒲团上,对面是气质出尘、言语玄奥的庐主。窗外烟雨迷蒙,室内檀香袅袅,时间仿佛在这里凝滞。庐主给出的“识妖御妖共生之道”,与镇妖司“斩妖除魔守护之责”,如同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不过是个挣扎求存的少年,最大的渴望曾是下一顿饱饭,一方遮雪之瓦。如今,却被卷入这宏大得令他窒息的棋局。复仇与自保的念头是如此直接而强烈,让他本能地偏向镇妖司那条更明确、更具力量感的道路。但隐庐庐主的话语,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让他隐约触摸到某种超越眼前仇怨的、更广阔的图景。

  沉默在静室中蔓延。庐主并未催促,只是悠然品茶,目光时而落在小木子沉思的脸上,时而飘向窗外的湖光山色,仿佛在欣赏一幅名为“抉择”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小木子缓缓抬起头。他眼中依旧有迷茫,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决断。他站起身,对着楼主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多谢庐主厚意。但晚辈血仇未明,前路凶险,自身尚且难保,不敢奢谈‘御妖’、‘共生’之大道理。镇妖司虽有内鬼潜伏,却是王捕头以命相托之处,冯大人、赵小旗亦对晚辈有庇护指引之恩。晚辈……想先回镇妖司。”

  他没有选择隐庐那条看似更高远、更玄妙的道路。此刻的他,如同一把刚刚淬火、尚未成型的粗坯,需要的是镇妖司那熔炉般的锻打,是直接面对仇敌的磨砺,是积累最直接、最血性的力量。隐庐的路,或许更适合未来的他,但绝不是现在。

  庐主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失望或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浅淡的、似乎早已料到的笑意。他放下茶杯,温声道:“重情守诺,明辨自身,很好。你的选择,并无对错,皆是本心所向。我辈修士,修的是心,行的是道,道不同,亦可相谋。”

  他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浩渺烟波,背对着小木子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隐庐不强留。但有几句话,你可记下。”

  小木子肃然:“请庐主赐教。”

  “第一,你体内伏妖劲根基已成,巡妖令与你血脉相连,此乃缘法,亦是因果。无论身处何地,勤修不辍,自可通幽。”

  “第二,‘影蚀’所求,非止一令一库。其根源深植人心欲望,与妖异之力纠缠,防不胜防。回镇妖司后,明察秋毫,慎言谨行。”

  “第三,”庐主转过身,目光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你我今日之会,亦是缘法一线。他日若遇人力难及、常理难通之困厄,或可再来此隐庐前,或有转机。”

  他手掌一翻,掌心多了一枚小巧玲珑、色泽温润的雨滴状青色玉佩。“此佩并无攻防之能,但佩之可守心神清明,避寻常迷障幻术,亦算我一点微末赠礼,助你前行。”

  小木子双手接过玉佩,触手温凉,一股清心静气之感隐隐传来。他知道此物不凡,再次躬身:“晚辈拜谢庐主!”

  庐主微微颔首:“去吧。码头上自有船只送你出湖。前路多艰,好自为之。”

  小木子不再多言,将玉佩小心收好,对着庐主的背影再次一揖,转身下楼。

  来时迷茫,去时方向已定。当他重新踏上那艘小小的乌篷船,回望烟雨深处那若隐若现的隐庐时,心中感慨万千。这里像是一个短暂的梦境,一个世外的桃源,但他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他的路,在血与火交织的镇妖司,在那迷雾重重的“影蚀”背后。

  划船的老者依旧沉默,将他送回对岸。

  小木子没有停留,辨明方向,再次踏上归途。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重返江南道镇妖司的据点。他不知道那里是否已平息了内鬼引发的骚乱,不知道冯慎和赵乾是否安然无恙,但他必须回去。

  他不再刻意躲避所有人烟,而是选择了更快的路径。凭借巡妖令的微弱感应和阿箐所赠的草药,他小心处理伤口,恢复体力,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

  数日之后,当他风尘仆仆、再次接近迷雾泽外围时,明显感觉到了不同。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焦糊味,一些地方还能看到激烈的打斗痕迹和法术轰击后的焦土。显然,那场突袭异常惨烈。

  他更加小心,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在潜渊堂学到的潜行技巧,如同幽灵般穿过泽地边缘,再次来到了那座依托怪石修建的石堡前。

  石堡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破败,墙壁上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和火烧痕迹,入口处的木门也换成了临时的、更加厚重的包铁门。守卫的人数增加了,个个神色疲惫却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当小木子从藏身处走出,靠近石堡时,立刻被数道冰冷的目光锁定,弓弩上弦的声音清晰可闻。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传来。

  小木子停下脚步,举起双手,沉声道:“潜渊堂新人,小木子,奉命外出,现请求归队。求见赵乾赵小旗,或冯慎冯大人!”

  守卫们显然认出了他身上那件潜渊堂的灰色短打,但并未放松警惕。很快,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走出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特别是他肩头已结痂的伤口和眼中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锐气。

  “你真是小木子?那个跟赵小旗出去的新人?”小头目狐疑道,“那夜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或者……”

  “我没死。”小木子打断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巡妖令,但没有完全拿出,只是露出一角,上面镇妖司特有的符文在昏暗光线下微光一闪。

  看到巡妖令,小头目脸色一变,态度顿时恭敬了许多:“真是你!快,快进来!冯大人和赵小旗前日刚刚平息了内部清查,一直在设法打探你的消息!”

  沉重的包铁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小木子闪身而入。当他重新踏进这座充满血腥与肃杀气息的石堡时,他知道,短暂的“外出”结束了。等待他的,将是更严峻的考验,更残酷的训练,以及对“影蚀”与自身命运真相的更进一步追寻。

  他的江湖,他的斩妖之路,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征途。而隐庐的那场烟雨,那番谈话,如同一颗种子,悄然埋在了他心湖深处,等待着未来某个时刻,破土发芽。

  石堡内部的通道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墙壁上新增了许多劈砍和灼烧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石砖甚至被巨力震裂,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缝隙。偶尔有镇妖司的人员匆匆走过,大都身上带伤,神色疲惫中透着警惕,看到被守卫引着的小木子,投来或惊讶、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

  小木子默不作声地跟着引路的守卫,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安全回来了,但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清洗。内鬼是谁?镇妖司付出了多大代价?冯慎和赵乾他们……真的没事吗?

  守卫将他带到上次那间石室外。门口守卫通报后,里面很快传来冯慎那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让他进来。”

  小木子推门而入。石室内,冯慎依旧穿着那身深青色官服,坐在石桌后,但脸色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了些,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倦色。赵乾则站在一旁,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见到小木子进来,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大人,赵大人。”小木子抱拳行礼。

  冯慎放下手中的卷宗,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肩头已经结痂的伤口和沉稳的眼神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平安回来就好。看来,隐庐一行,你收获不小。”

  他果然知道!小木子心中一凛,对这位冯大人的神通广大更添敬畏,点头道:“是,见到了那位庐主。但晚辈……还是想回来。”他取出隐庐庐主赠予的青色玉佩摊在掌心:“隐庐庐主赐我此玉不知为何?”

  “明智的选择。”冯慎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隐庐的路,玄奥高远,却非你此时根基所能承载。镇妖司的刀,虽直来直去,却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这玉佩……”冯慎看着小木子掌心,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沉默片刻,才道,“此物并非隐庐所有。”

  “隐庐……”赵乾也露出思索神色,“是那个……传说中独立于各方势力之外,却又与许多秘闻纠缠,专司情报与特殊庇护的‘隐庐’?大人,您与隐庐有旧?”

  冯慎微微颔首,没有否认:“隐庐,是一个极为隐秘的组织,其主事者被称为‘庐主’。他们不隶属任何朝廷或江湖门派,行事莫测,但知晓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镇妖司高层,乃至一些古老的传承,都偶有交集。多年前,我因一桩旧案,与隐庐有过接触,并受其所托,见过此物。”他指向那枚青玉佩。

  “此佩名曰‘青鸾’,据庐主所言,它是一枚钥匙,或者说,是一个约定。持此佩者,若能寻到云梦大泽深处的‘听雨楼’,或可凭此获得一次解惑或庇护的机会。而此佩等待的,正是身负‘守钥’血脉、陷入绝境之人。”

  “听雨楼?”小木子眉头紧锁。

  “听雨楼,”冯慎语气凝重,“是比隐庐更加飘渺、古老的存在。传闻它与天地间最初的‘契约’,与‘守钥人’的宿命,有着极深的渊源。其所在,是连隐庐也无法完全掌控的秘地。这枚青鸾佩,是隐庐与听雨楼之间某种古老约定的信物,隐庐受托,在适当时机,将其交予该交之人。”

  他目光如炬,盯着小木子:“如今,‘影蚀’再现,对你势在必得。你的血脉,你的身世,你与那‘秘库’的关联,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只有那超然物外的听雨楼,才有可能知晓。隐庐庐主将此佩交予你,是履行当年对听雨阁的承诺,也是……为你指出一条或许存在的生路。但前路吉凶,楼中人是友是敌,皆未可知,全看你自身造化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凝:“那夜突袭,是司内一名潜伏多年的‘影蚀’执事发难,联合了几只被他暗中操控的凶戾妖物,里应外合,意图摧毁此地,夺走巡妖令及相关卷宗。我们虽早有防备,却也损失不小,有七名同僚殉职,十余人重伤。那名执事被赵乾当场格杀,但其临死前毁掉了部分关键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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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乾接口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招供有限,只知‘影蚀’高层对你的‘守钥人’身份极为重视,似乎与他们谋划的某个‘大祭’有关。他们不仅想得到秘库,更想用你的血脉和巡妖令作为某种仪式的核心。王迟正是因为偶然截获了他们传递关于‘钥匙’情报的密信,才被灭口。”

  大祭?仪式核心?小木子听得背脊发凉。自己这条命,在“影蚀”眼中,竟有如此“重要”的用途?

  “你不必过于恐惧。”冯慎看出他的不安,淡淡道,“正因如此,镇妖司更会倾力护你周全,并助你尽快成长。你越强,他们的图谋就越难得逞。从今日起,你的训练将加倍。潜渊堂的普通课程对你已无大用,赵乾会亲自教导你伏妖劲的进阶运用和实战杀伐之术。此外,司内收藏的有关上古契约、秘库传闻、以及‘影蚀’已知据点与人物特征的卷宗,也会在适当时机向你开放部分权限,供你查阅。”

  他站起身,走到小木子面前,目光深邃:“小木子,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血雨腥风。但你已无退路。要么,在镇妖司的羽翼和自身的磨砺下,成长为一把足以斩断一切阴谋的利刃;要么,就成为‘影蚀’祭坛上可悲的祭品。如何选,在你,也不在你。”

  小木子挺直了脊梁,迎着冯慎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我选第一条路。请大人和赵大人,尽管锤炼!”

  冯慎点了点头,对赵乾道:“带他去‘砺锋阁’。从明天开始。”

  “是!”赵乾领命,看向小木子,“跟我来。”

  所谓“砺锋阁”,并非楼阁,而是石堡地下深处,一片更加阴冷、更加坚固,且布满了各种训练器械和模拟妖气环境的巨大洞窟。这里是镇妖司精锐和重点培养苗子进行高强度、实战化训练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小木子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赵乾的训练,比潜渊堂的耿教习残酷十倍。伏妖劲的进阶修炼,不再是简单的吐纳引导,而是要在模拟妖气侵蚀的恶劣环境中,强行运转心法,抵御外邪,锤炼劲气的精纯与韧性。每一次修炼,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打滚,精神与肉体承受着双重折磨。

  实战训练更是血腥。赵乾亲自下场,出手毫不留情,招式狠辣刁钻,专门攻击小木子的薄弱环节和旧伤处,逼得他必须在极限状态下做出反应,将伏妖劲与格斗技巧本能般地融合。洞窟中还有专门从禁妖牢提调出来的、被削弱但凶性不减的各种低等妖物,小木子需要独自或与赵乾配合,在复杂环境下与它们生死搏杀。受伤成了家常便饭,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

  但小木子从未哼过一声,求过一次饶。破庙的风雪,王迟的鲜血,迷雾泽的绝望,隐庐的抉择,以及“影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图谋,都化作了支撑他熬过一次次极限的动力。他如同饥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他变强的知识。伏妖劲在他体内日益壮大,运转越发圆融,带着一股锐利的灼热气息。他的战斗风格也在赵乾的打磨下,逐渐褪去了街头搏杀的野性,变得更加简洁、高效、致命。

  偶尔,在精疲力尽、遍体鳞伤的深夜,他会独自前往石堡内的“藏书洞”,在允许的范围内,查阅那些尘封的卷宗。他看到了关于上古时期人与大妖订立模糊契约的残缺记载,看到了对“守钥人”一族守护“平衡之秘”的零星描述,也看到了“影蚀”这个组织近年来活跃的踪迹和一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案记录。

  一幅模糊却令人窒息的巨大阴谋图景,在他脑海中渐渐拼凑。而他自己,正身处这图景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三个月后,砺锋阁。

  小木子与赵乾正在激烈对抗。此时的小木子,身形比之前健硕了不少,眼神锐利如鹰,动作快如鬼魅。他一拳轰出,伏妖劲内蕴,空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气爆。

  赵乾眼神一亮,不闪不避,同样一拳迎上!

  “嘭!”

  双拳交击,气浪翻涌!小木子蹬蹬蹬连退三步,气血翻腾,而赵乾也身形微微一晃。

  赵乾收回拳头,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极其细微的笑意:“伏妖劲第二层,‘灼脉’已成。劲气凝练,可透体伤敌,不错。”

  他走到一旁,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密封的铜管,递给喘息未定的小木子。

  “你的第一阶段训练,到此为止。这是冯大人刚刚下达的密令。”

  小木子心中一凛,接过铜管,拧开。里面是一张薄绢,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到:

  “据可靠线报,‘影蚀’将于月圆之夜,在据此西北三百里‘黑风峡’,举行一次秘密聚会,疑与‘大祭’前期准备有关。命巡夜小旗赵乾,携新人小木子,前往侦查,相机行事。切记,以探查为主,非必要不得交手。若遇险,以保全自身及情报为第一要务。”

  落款是冯慎的印鉴。

  侦查任务?黑风峡?

  小木子抬起头,看向赵乾。赵乾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锐利,对他点了点头:

  “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你的刀,是时候真正见见血,也见见这江湖的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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