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封之卷

　　第二十五章：尘封之卷

　　东州市公安局档案室深处，弥漫着纸张陈旧特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一排排墨绿色的铁皮柜如同沉默的巨兽，吞噬着这座城市过往的悲欢离合与罪孽阴影。

　　陆涛在一名老管理员的陪同下，找到了标注着“2003年-交通事故”区域的柜子。根据编号，他抽出了一个略显单薄的牛皮纸档案袋，封面上用钢笔写着“陈明远-交通事故案”，日期是二十一年前。

　　袋子的封口线有些发脆，陆涛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的材料并不多：一份现场勘查记录，几张黑白照片，几份询问笔录，一份尸检报告，以及最终的交通事故认定书。

　　他先拿起那几张黑白照片。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是在一条偏僻的城郊公路，夜晚。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扭曲地倒在路边，车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不远处，一辆老式货车的车头有明显的凹陷。地面上，用粉笔画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照片的角度和光线都很差，很多细节难以辨认。但陆涛还是注意到，在人形轮廓附近的地面上，似乎有一些并非来自自行车或货车的、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因为照片质量，无法确定是油渍、泥土还是……别的什么。

　　他放下照片，翻开现场勘查记录。记录写得颇为简略，提到当晚大雨，能见度低，货车司机自称车速不快，但死者（陈明远）骑自行车突然从岔路冲出，刹车不及。现场刹车痕迹不明显（被雨水冲刷），未发现货车有明显超载或故障。结论倾向于是意外交通事故。

　　询问笔录也很简单。货车司机坚称是意外，神情惶恐。几个路过的证人证词模糊，基本佐证了雨大路滑、视线不清的说法。关于陈明远为何深夜出现在那条偏僻路段，记录上只含糊地写着“据其父陈金土（陈伯）反映，儿子当晚说去同学家讨论功课”。

　　陆涛的眉头皱了起来。讨论功课？需要冒雨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城郊？

　　他拿起那份尸检报告。报告显示陈明远死于严重的颅脑损伤和多脏器破裂，符合交通事故撞击特征。但在“体表其他损伤”一栏，法医标注了一句：“右臂尺骨中段陈旧性骨裂，愈合不良；背部及四肢有多处轻微皮下出血，部分呈条索状，新旧不一。”

　　陈旧性骨裂？条索状皮下出血？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交通事故可能造成的！陈明远在生前，可能长期遭受某种暴力！那条索状出血，很像是被鞭子或细棍之类的东西抽打留下的痕迹！

　　陆涛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想起陈伯笔记本上那句“他们要害我”，想起红星机械厂那台有问题的机床，想起王海的逼迫……

　　陈明远的死，难道真的不是意外？他是被灭口的？因为他父亲陈伯掌握了某些不该掌握的证据？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翻到最后的交通事故认定书。上面盖着公章，认定货车司机负主要责任，陈明远负次要责任。处理结果是对司机进行了民事赔偿和行政处罚，案件了结。

　　一切看起来似乎“合法合规”，但在陆涛这位老刑警看来，这份卷宗处处透着蹊跷和敷衍。现场的疑点（那些斑点）、死者身上的旧伤、不合常理的出行目的，都被一场大雨和“意外”的结论轻轻掩盖了过去。

　　是谁有能力、有动机，将一场可怕的谋杀，伪装成一场交通意外？是王海？还是当时地位更高、已经能影响基层执法的人？比如……当时可能还只是科级干部，但已经与王海勾结在一起的孙耀民？甚至，是名单上那些更上面的“代号”人物？

　　陆涛将卷宗材料仔细地拍照留存，尤其是那张有可疑斑点的现场照片和标注了异常伤情的尸检报告。

　　离开档案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陆涛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陈伯的“不安”是对的。

　　他儿子陈明远的死，极大可能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目的，或许是为了让不肯同流合污的陈伯闭嘴，或许是为了彻底掩盖红星机械厂事故的真相。

　　这起跨越了二十年的案子，其残酷和黑暗的程度，远超他最初的想象。它不仅仅关乎权力和金钱，更关乎人命，关乎一个父亲持续了二十年的、无声的悲痛与挣扎。

　　陆涛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他拿出手机，看着陈伯那间瓦房的照片。

　　“陈伯，”他低声说，仿佛在向那位逝去的老人汇报，“您怀疑的，是对的。明远的死，有问题。”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周永福、孙耀民这一系列的案件，其最黑暗的根源，就埋藏在二十年前那场被伪装成“意外”的死亡之中。

　　陈伯用他的一生，在沙盘上追寻的，不仅仅是帮助他人，更是为了给他的儿子，讨一个迟到的公道。

　　而现在，这根追寻的接力棒，交到了他的手上。

　　陆涛发动汽车，驶向市局。

　　他要去见一见还在负隅顽抗的孙耀民。他要拿着这些尘封的卷宗，去敲打那颗被利益和权势包裹的、冰冷的心脏。

　　他要告诉孙耀民，有些债，不是埋在桥下就能消失的。有些血，即使被雨水冲刷了二十年，依然会在阳光下，显现出它原本的颜色。

　　真相，就像墓下不安的灵魂，终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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