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假痴不癫

　　几天后，有间客栈来了一位新客人。

　　此人约莫四十出头，一身锦缎长衫，面容儒雅，手中拿着一把象牙骨的折扇，轻摇慢晃，顾盼之间，颇有几分书卷气。

　　他自称姓文，号墨斋居士，是个游学至此的富家翁，酷爱算学。

　　这“文先生”出手阔绰，要了间上房，点菜也尽是挑贵的。

　　他似乎对张子墨格外欣赏，一有机会便凑到柜台前，与张子墨谈诗论文，从《诗经》聊到《楚辞》，偶尔还夹杂几句算学典故。

　　张子墨哪里遇到过这般“知己”？

　　几番交谈下来，只觉得对方学识渊博，谈吐不凡，简直是相见恨晚。

　　那点读书人的清高和遇到知音的激动，让他对这位文先生好感倍增。

　　唐不二在旁边冷眼旁观，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狗屁的文先生，走路下盘稳健，呼吸绵长，太阳穴微微鼓起，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厉色。

　　还富家翁？

　　骗鬼呢！

　　八成又是冲着那破铁牌来的，这次把目标对准了老张。

　　不过，他没吭声，反而笑呵呵地对张子墨说：“张先生，这位文先生可是贵客，你可得好好招待，人家有学问上的事请教，你也别藏私嘛！”

　　他倒想看看，这迂腐的书呆子，这次会不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也正好瞧瞧，这帮杂碎又想玩什么花样。

　　果然，混熟之后，文先生“偶然”间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从随身携带的精致书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古籍，书页残破，字迹模糊。

　　“子墨兄，”文先生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期待，“实不相瞒，此乃小弟家中祖传的一部古算术孤本残卷，据闻记载着早已失传的精妙算法，可惜小弟愚钝，参详多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他将古籍推到张子墨面前，眼神诚恳：“听闻子墨兄于算学一道造诣颇深，不知可否屈尊，帮忙参详一二？若是……若是有所解，小弟愿奉上纹银百两，以作酬谢！”

　　百金酬谢！

　　古算术孤本！

　　失传算法！

　　这几个词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张子墨心坎上。

　　那点读书人特有的“好胜心”和对未知知识的“求知欲”瞬间被点燃。

　　他看着那本散发着古旧气息的残卷，仿佛看到了失落的智慧之光。

　　再加上对方态度诚恳，又引为知己，张子墨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郑重地点了点头：“文先生客气了！探讨学问，乃我辈分内之事，谈何酬谢？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放心，墨定当竭尽所能！”

　　他接过“孤本”，如获至宝。

　　当天晚上，张子墨就一头扎进了研究之中。

　　客栈的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作响，彻夜不息。

　　阿七半夜起夜，还能听到账房里传来张子墨兴奋的低语：“妙啊！此法甚是精妙……不对……此处为何如此……怪哉，怪哉……”

　　唐不二躺在床上，耳朵动了动，嘴角撇了撇。

　　张子墨废寝忘食，把自己关在账房里，对着那本“孤本”苦苦钻研。

　　算盘打了一遍又一遍，草稿纸堆了一摞又一摞。

　　但渐渐地，他脸上的兴奋变成了困惑，进而变成了凝重。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些所谓的“古代算法”，初看精妙绝伦，环环相扣，可仔细推敲下去，却发现许多地方逻辑混乱，甚至前后矛盾，根本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算术体系！

　　有些符号和运算规则，与其说是算术，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刻意编排的暗语！

　　他猛地停下手中的算盘，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联想到最近客栈里发生的一系列怪事——神秘的乌鸦铁牌、深夜潜入的黑衣人、针对阿七和老周的试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古算术孤本！

　　这他娘的是一本用算学加密的密文！

　　而那个温文尔雅的“文先生”，也绝不是什么狗屁的富家翁！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专门针对他张子墨设下的，恶毒的圈套！

　　对方要么是想利用他的算学能力，在不知不觉中帮他们破解密文，要么就是想把他拖下水，让他接触到组织的秘密，然后再以此为把柄要挟，甚至……杀人灭口！

　　张子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已经识破了！

　　他定了定神，脸上重新挤出苦思冥想的表情，继续拨动算盘，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应对。

　　几天后。

　　张子墨拿着几页写满了密密麻麻“推演结果”的草稿纸，找到了文先生。

　　他脸上带着浓浓的“羞愧”和“沮丧”，甚至眼圈都有些发红，像是熬了几个通宵没睡觉。

　　“文……文先生……”张子墨将草稿纸递过去，声音带着疲惫和歉意，“恕……恕学生愚钝！此孤本……实在太过深奥玄妙，学生……学生耗费数日心血，绞尽脑汁，也……也只解出寥寥几处皮毛……”

　　他指着草稿纸上那些故意写得颠三倒四、狗屁不通的“结论”，叹息道：“而且……而且这些解出来的地方，前后矛盾，逻辑不通，恐怕……恐怕是学生学艺不精，理解错了……唉！有负先生所托，惭愧！惭愧至极！”

　　他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才疏学浅、钻牛角尖还钻不明白的倒霉书生。

　　文先生接过草稿纸，目光快速扫过。

　　只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纸上那些所谓的“推演结果”，根本就是胡编乱造，驴唇不对马嘴！

　　这姓张的，在装傻！

　　他已经识破了！

　　文先生眼神骤然变冷，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瞬间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阴狠和杀意！

　　图穷匕见！

　　他看着张子墨，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弹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哎呀！张先生！文先生！聊什么呢这么投入啊？快来尝尝！老周刚出锅的红烧狮子头！香得很呐！”

　　唐不二那略显油腻的嗓门突然响起。

　　他端着一个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大海碗，乐呵呵地从后堂走了出来。

　　碗里是七八个刚炸好、浇满了浓稠酱汁、还在冒着油泡的红烧狮子头。

　　走到两人面前时，唐不二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哟”一声，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那满满一大碗滚烫油腻、连汤带肉的红烧狮子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哗啦”一声！

　　不偏不倚！

　　完完整整地！

　　全都扣在了文先生那张惊愕的脸上和锦缎前胸上！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客栈大堂！

　　滚烫的肉汁和油瞬间将文先生的脸烫得一片通红，甚至有地方起了燎泡，肉丸子黏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酱色的汤汁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淌，狼狈到了极点！

　　他准备发动的杀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烫攻击彻底打断！

　　“哎呀呀！罪过罪过！文先生！您没事吧？！”唐不二像是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去扶，“哎呀这……这可怎么好！快！快拿凉水来！阿七！老周！快！”

　　混乱中，文先生被烫得满地打滚，惨嚎不止。

　　唐不二上前“帮忙”，一只穿着布鞋的大脚，“很不小心”地踩在了文先生刚才准备发动暗器的右手上。

　　只听“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几乎被惨叫声掩盖。

　　文先生的惨叫声调又拔高了几分，这次带着骨头断裂的剧痛。

　　看着在地上抽搐打滚、杀招尽废、彻底失去威胁的文先生，唐不二脸上全是“惊慌失措”和“内疚自责”。

　　而在客栈斜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一直透过窗户缝隙，用特制千里镜观察着这边动静的乌眼，“砰”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茶水混着鲜血从指缝间滴落。

　　他的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得可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常规手段……已经彻底没用了！

　　这家该死的客栈，从老板到伙计，从厨子到账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看来……

　　必须动用“黑鸦”真正的力量了！

　　甚至……

　　必须请动那位大人了！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即将朝着有间客栈，猛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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