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一语道破

　　唐不二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有什么话，进来说。站门口堵着，影响我做生意。”

　　他转身朝柜台走去，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嗓子：“老周，再烫一壶好酒，拿两碟下酒菜！贵客临门，记在苏先生账上！”

　　苏断鸿闻言，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

　　客栈大堂里，阿七和张子墨早就探头探脑地看着了。见这位刚刚一招秒杀笑问天的绝世高手走进来，两人立刻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阿七的脸上写满了崇拜，张子墨则是满口的“非礼勿视”，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

　　老周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默默从厨房端出温好的酒和一碟茴香豆、一碟酱牛肉，放在靠窗的桌上。

　　唐不二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又抓起一颗茴香豆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他示意苏断鸿坐下。

　　苏断鸿依言落座，却没有动眼前的酒杯，他只是看着唐不二，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唐掌柜，你究竟是如何看穿笑问天软禁了书瑶？”

　　唐不二又呷了口酒，哈出一口酒气，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猜的。”

　　这个回答让苏断鸿一怔。

　　“猜的？”

　　“不然呢？”唐不二又丢了颗豆子进嘴里，“江湖上的事，弯弯绕绕太多，但掰开了揉碎了，其实也就那点破事。情情爱爱，打打杀杀。”

　　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点了点苏断鸿，又点了点自己。

　　“咱们讲道理。一个男人，要是真心里有个女人，十年不见面，就算被仇家追杀到天涯海角，会不会想办法送个信，报个平安？”

　　苏断鸿沉默了。

　　“会的。”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那不就结了。”唐不二一摊手，“你苏断鸿十年音讯全无，江湖上都当你死了。可那个叫顾书瑶的姑娘呢？她也跟着销声匿迹，十年没踏出笑问天府邸一步。”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门，脸上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狡黠。

　　“你说，一个大活人，十年不出门，图什么？她不是被关着，难道还是在里面给笑问天孵蛋？”

　　话糙，理不糙。

　　这番粗鄙至极却又一针见血的分析，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苏断鸿十年来用仇恨和痛苦编织的硬壳。

　　他愣住了，随即，脸上那紧绷的线条缓缓松弛下来，浮现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苦涩。

　　是啊，多简单的道理。

　　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所谓的江湖道义束缚了手脚，竟不如一个市井客栈老板看得通透。

　　他端起酒杯，这一次，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也仿佛点燃了他压抑了十年的情绪。

　　“唐掌柜……你说得对。”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解脱后的沙哑。

　　“我与书瑶，青梅竹马。十年前，我苏家因‘断鸿笔’秘籍招来横祸，满门被灭，只有我带着书瑶侥幸逃出。”

　　客栈里很安静，只有苏断鸿低沉的叙述声。阿七和张子墨也竖起了耳朵，连老周擦拭厨刀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们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之际，遇上了‘仁义无双’的笑问天。”

　　他说到“仁义无双”四个字时，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他不是救了我们，而是趁我重伤之际，出手偷袭。他夺走了我苏家的‘断鸿笔’秘籍，还给我种下了一种名为‘蚀心蛊’的奇毒。”

　　唐不二默默地给他又满上了一杯酒。

　　苏断鸿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那种毒，每月月圆之夜便会发作，心如刀绞，万蚁噬身。只有他独门的解药才能压制。他用书瑶的性命和解药威胁我，让我为他办三件事。”

　　“这十年，我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暗中为他铲除异己，手上沾满了血。江湖上那些离奇失踪的高手，至少有一半，是死在我的笔下。”

　　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我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十年期满，我办完了他交代的最后一件差事，回去找他要解药，并带走书瑶。可他却反悔了。”

　　苏断鸿的脸上浮现出刻骨的恨意。

　　“他不仅想毁约，还想将我彻底毁掉。于是，便有了这‘杏花魔君’的毒计。他要让我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喊打的江湖败类，这样，书瑶便会彻底绝望，而他，则能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永远将她留在身边。”

　　“真是好算计。”唐不二评价了一句，又抓了把茴香豆。

　　“我当时便知道，无法与他正面抗衡。他经营十年，党羽众多，名声在外，我人微言轻，又有谁会信我一个‘魔头’的话？”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

　　“我故意让‘罪名’坐实，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让整个江湖的目光都聚焦到云锦城。只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逼他亲自出面，我才有一线生机，能从他的言行中，找到破绽。”

　　说到这里，苏断鸿抬起头，郑重地看着唐不二。

　　“我本以为，这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甚至已经做好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敬佩。

　　“没想到……唐掌柜你，是我整个计划中，最大的，也是最好的变数。若没有你那几句诛心之言，动摇了人心，恐怕我等不到紫麟卫出现，就已经被群情激奋的江湖人围杀了。”

　　唐不二摆了摆手，把最后一口酒喝完。

　　“别谢我，我就是单纯看不惯那种裤子一提，就装圣人的伪君子。”

　　他打了个酒嗝，话锋一转。

　　“对了，人你是杀了，仇也报了。可你身上的毒怎么办？笑问天一死，解药估计也没了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苏断鸿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

　　是啊，大仇得报，可自己也活不长了。蚀心蛊的解药，世上只有笑问天一人能配。

　　他心中一片冰凉，只觉得天意弄人。

　　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对面的唐不二却在自己那身油腻腻的粗布长衫里摸索起来。

　　他掏了半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看起来脏兮兮的药丸，随意地丢在桌上。

　　药丸在桌上滚了两圈，停在苏断鸿面前。

　　“喏。”

　　唐不二抠了抠鼻孔，一脸的不在乎。

　　“看在你付了那么多房费的份上，这个算送你的赠品。”

　　“祖传的，包治百病，死马当活马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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