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又是被掌柜坑的一天

　　柴房的夜，比井水还凉。阿七和张子墨就像两根冻在冰窖里的萝卜，从里到外都僵了。后半夜，风刮得更凶，从房顶那个能看星星的大窟窿里倒灌进来，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阿七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唐不二把他绑在柱子上，用一串串的银子抽他，每抽一下，都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喔喔喔——”

　　不知是哪家的公鸡扯着嗓子嚎了一嗓子，把阿七从噩梦里拽了出来。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重装的，咯吱作响。旁边的草堆里，张子墨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扶着自己的老腰，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嘴唇冻得发紫，半天没“子曰”出来一个字。

　　“还活着吗，秀才？”阿七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存……存天理，灭人欲……”张子墨哆嗦着，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掌柜的……就是那‘人欲’。”

　　两人互相搀扶着，像两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一瘸一拐地挪向大堂。刚到门口，就听见客栈里传来一个清越温润的声音。

　　“掌柜的，可用早膳了？”

　　是那个冤大头贵客！

　　紧接着，柜台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是唐不二那充满了活力的声音：“哎哟！贵客您醒了？稍等，稍等片刻！本店的‘英雄养气餐’马上就好！”

　　英雄养气餐？

　　阿七和张子墨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人挪进大堂，只见唐不二已经穿戴整齐，精神焕发，昨晚数银子数出来的黑眼圈都不见了。他正站在厨房门口，伸着个脑袋，对里面颐指气使。

　　“老周，听见没？‘潜龙出渊羹’，要做出那种龙游浅水、一飞冲天的意境！还有那个‘气贯长虹饼’，火候一定要足，要让贵客一口咬下去，就能感受到那股浩然正气！”

　　厨房里传来一声菜刀重重剁在砧板上的闷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胡说八道。

　　唐不二缩了缩脖子，一转身，正好看见门口的阿七和张子墨。他眉头一皱，脸上瞬间没了刚才的谄媚，换上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怎么？柴房的风水太好，住上瘾了？杵在这儿当门神？还不快去井边打水洗漱，瞧你们这一身穷酸晦气，别冲撞了贵客！”

　　说完，他从两人中间挤过去，走到年轻公子房门口，哈着腰笑道：“贵客，您再稍坐片刻，我们的‘御厨’正在为您倾力打造独一无二的早膳，保证让您回味无穷！”

　　阿七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他真想冲上去，把唐不二那张胖脸按在地上摩擦，让他也感受一下“浩然正气”。

　　片刻之后，老周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粥，稀得能看见碗底的裂纹，粥上面，孤零零地飘着一粒红色的枸杞，像是一滴血。旁边，是一块烤得焦黑，边缘还带着火星子的面饼。

　　这就是“潜龙出渊羹”和“气贯长虹饼”。

　　唐不二接过托盘，脸上瞬间堆满笑容，亲自给年轻公子送了过去。

　　“贵客，您请用！”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指着那碗粥，满脸神秘，“您看，此乃‘潜龙出渊羹’。这碗底，象征着深渊；这清粥，代表着潜龙积蓄的力量；而这唯一的一粒朱果，便是龙目，画龙点睛之笔！喝下它，能洗涤凡尘，固本培元！”

　　他又指向那块黑饼：“此乃‘气贯长虹饼’！乃是取五谷之精华，经九转纯阳之火烤制而成。看似焦黑，实则已将火气尽数内敛，化为一股纯阳真气！食之，可使人气贯长虹，百脉舒畅！”

　　年轻公子坐在桌前，看着眼前这两样堪称“艺术品”的早膳，再看看唐不二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掌柜的真是……博学。”他憋了半天，才找出这么个词。

　　“贵客谬赞了！小店经营的不仅是食宿，更是文化！”唐不二挺了挺胸膛，然后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这‘英雄养气餐’，乃是本店的不传之秘，食材、火候、意境，缺一不可……所以这价格嘛，也略微……略微贵气一些，一套，承惠五两银子。”

　　“噗——”

　　正在角落里用冷水洗脸的阿七，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五两银子？就买这么一碗粥一块饼？这掌柜的怕不是疯了！

　　年轻公子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放在桌上：“无妨，掌柜的文化，值这个价。”

　　唐不二的眼睛瞬间就黏在了那锭银子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抄在手里，又在牙上过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七和张子墨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他们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到头来连一碗热粥都喝不上。人家随口胡诌几句，五两银子就到手了。这世道，简直没有天理。

　　两人正悲愤交加，厨房的门帘掀开了。老周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大碗，默默地放在了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碗里，是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疙瘩汤，面疙瘩劲道，菜叶碧绿，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意。

　　老周什么也没说，放下碗，又转身回了厨房。

　　阿七和张子墨愣住了。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到了眼眶。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赶紧凑过去，一人拿起一个勺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温热的疙瘩汤滑入腹中，熨帖着冰冷的五脏六腑，那滋味，比什么山珍海味都美。

　　柜台后的唐不二瞥见了这一幕，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惯吧，都惯着他们，一个个的都想骑到我头上来……”

　　就在这时，那年轻公子放下了筷子。他那碗“潜龙出渊羹”一口没动，倒是那块“气贯长虹饼”，被他掰了一小块，细细地嚼了，然后便皱起了眉。

　　“掌柜的，”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这云锦城，可有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

　　唐不二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商机雷达“嗡嗡”作响。

　　“有啊！怎么没有！”他立刻凑了过去，“贵客您是问对人了！这云锦城大大小小的犄角旮旯，没人比我更清楚！不过嘛，光说没用，得有人带着您逛，才能领略到真正的风土人情。”

　　“哦？”年轻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依掌柜之见，何人最合适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唐不二一拍大腿，伸手指向正在埋头喝汤的阿七，“就是他！我们客栈的王牌打手，‘拳镇东城’的阿七！别看他年纪不大，走南闯北，经验丰富，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无一不通，无一不晓！由他做向导，保证让您的云锦城之行，不虚此行！”

　　正在喝汤的阿七被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什么时候又会天文地理了？

　　年轻公子顺着唐不二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个所谓的“王牌打手”正咳得死去活来，眼泪鼻涕一大把，形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方便吗？”年轻公子迟疑地问。

　　“方便！太方便了！”唐不二把胸脯拍得“嘭嘭”响，“能为贵客效劳，是他的荣幸！当然了，我们阿七，作为金牌向导，出场费也是金牌的价。一天……十两银子，不二价！”

　　“咳……咳咳……”阿七咳得更厉害了，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十两银子！他一天累死累活，工钱才几十文！现在唐不二张口就要十两，这钱也太好挣了！

　　“可以。”年轻公子又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那就劳烦这位阿七小哥了。”

　　唐不二的眼睛又一次亮了，他一把抓过银子，揣进怀里，然后大步走到阿七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咳完了没？贵客等着呢！”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你要是伺候不好贵客，回头你那四十两的债，我给你算上利息！”

　　阿七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用一种看恶鬼的眼神看着唐不二。

　　唐不二却根本不在意，他直起腰，对着年轻公子笑呵呵地说：“贵客您看，他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最终，阿七还是屈服了。他放下碗，把最后一口疙瘩汤咽下去，感觉那不是汤，是他的血泪。他抹了抹嘴，拖着还带着伤的身体，走到年轻公子面前，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贵……贵客，这边请。”

　　年轻公子站起身，对着唐不二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然后，他便跟着阿七，向客栈外走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那个破烂的门洞，唐不二心满意足地回到柜台后，将今天新入账的两锭银子和之前那些宝贝全都倒了出来，堆在柜台上，发出一阵悦耳的“哗啦”声。

　　他拿起一方丝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块银子，脸上的笑容，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灿烂。

　　张子墨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疙瘩汤，他走到柜台前，看着一脸陶醉的唐不二，终于忍不住开口：“掌柜的，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唐不二擦银子的手停都没停，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让他怨去，反正银子在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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