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黑心掌柜上线

　　清晨的阳光，像碎金子一样，从客栈大门那个破洞里斜斜地洒进来，刚好照在阿七的脸上。他翻了个身，用草垫子蒙住头，想把昨晚那挥之不去的箫声隔绝在外。可那悲凉的调子，像是刻进了脑子里，一闭上眼就在耳边回响。

　　这贵客到底是什么人？阿七想不明白。出手阔绰得像个败家子，行事却又透着一股子邪门和说不清的孤单。

　　“都什么时辰了，还挺尸呢？”柜台后面传来唐不二的呵斥声，伴随着算盘珠子被拨得“噼里啪啦”响的噪音，“太阳都晒屁股了，今天的生意不做了？”

　　阿七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他揉着眼睛，看见张子墨正端着一碗稀粥，坐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喝得斯文，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也没睡好。老周在厨房里，菜刀剁砧板的声音不紧不慢，一如往常，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影响他做饭的节奏。

　　客栈的早晨，就这么在唐不二的算盘声、老周的剁菜声和伙计们的哈欠声中，懒洋洋地开始了。

　　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年轻公子走了下来。他今天换了身更素净的衣裳，月白色的长袍换成了灰布衫，虽然料子依然考究，但整个人少了几分昨日的华贵，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沉静。他脸上没了那种玩味的笑，眼神平静，像一口深潭。

　　“掌柜的。”他走到柜台前。

　　“哎哟！贵客早啊！”唐不二的脸上瞬间切换成营业模式，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今天想吃点什么？‘金鸡报晓餐’还是‘鱼跃龙门宴’？保证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

　　年轻公子摇了摇头，他拉过一张长凳坐下，看着柜台后那个满脸堆笑的胖子。

　　“饭菜就不必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掌柜的，我想听听书。”

　　“听书？”唐不二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商业雷达再次“嗡嗡”作响。

　　“对，听书。”年轻公子望着窗外发呆的阿七，轻声说，“就请一位说书先生，来客栈里，随便讲些什么都好。英雄好汉，才子佳人，什么都行。”

　　这要求，新鲜。

　　云锦城里说书的先生不少，茶馆里多得是。花上几十文钱，买壶茶，就能听一下午。这位贵客却要请到客栈里来，单独为他一人说。

　　唐不二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快要冒烟了。这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而且，必须要做成独家、高端、无法复制的奢侈品生意！

　　“贵客，您这可就问对人了！”唐不二一拍胸脯，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云锦城的说书先生，分三六九等。街头巷尾那些，不过是拾人牙慧，说的都是些烂大街的陈谷子烂芝麻，不听也罢。真正的好东西，那都是藏在深闺人未识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正在喝粥的张子墨。

　　年轻公子来了兴致：“哦？此话怎讲？”

　　“您想啊，”唐不二循循善诱，“真正的故事，不是编出来的，是读出来的！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儒，从万卷古籍、历史长河里提炼出来的精髓！那说的不是故事，是人生，是大道！听那种书，才能涤荡心灵，增长见闻！”

　　阿七听得直撇嘴，这胖子又开始了，一张嘴就能把稻草说成金条。

　　“那不知，这云锦城里，可有这样的大儒？”年轻公子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唐不二猛地一转身，蒲扇般的大手指向角落里的张子墨，声如洪钟，“就是他！我们有间客栈的账房先生，张子墨！别看他只是个账房，实际上，他可是‘当代文圣’的关门弟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人送外号——‘锦城一支笔’！”

　　“噗——”

　　张子墨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粥，结结实实地喷了出来，溅得满桌都是。他咳得满脸通红，指着唐不二，气得浑身发抖。

　　“掌柜的！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成了什么‘锦城一支笔’！”

　　“哎呀，张先生，您就别谦虚了！”唐不二快步走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嘴上却笑呵呵地说，“您的才华，我是最清楚的！平日里您那些‘子曰’，那都是微言大义，我等凡夫俗子听不懂罢了！今日贵客有缘，您就别藏着掖着了，露一手吧！”

　　张子墨的脸都绿了。他一个自诩清高的读书人，竟要被这无良掌柜逼着去当一个插科打诨的说书先生？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荒唐！斯文扫地！我不干！”他猛地站起来，态度坚决。

　　唐不二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他慢悠悠地踱回柜台，从抽屉里，又摸出了那本熟悉的、破旧的账本。

　　“啪嗒。”他翻开一页，用指甲划过一行字，慢条斯理地念道：“张子墨，欠本店房租、饭费、笔墨纸砚损耗费、精神内耗补偿费……共计二十五两。鉴于你前日打碎一个碗，昨日又浪费了半斤面粉……凑个整，算你三十两吧。”

　　他抬起眼皮，看着张子墨：“张先生，你看，这笔账……”

　　张子墨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他看着那本账本，像是看着索命的阎王令。

　　年轻公子坐在那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戏。

　　“掌柜的，”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对峙，“不知请这位‘锦城一支笔’出山，需要多少润笔费？”

　　来了！关键环节来了！

　　唐不二立刻把账本合上，搓着手，一脸为难地说：“贵客，您有所不知。张先生这种大才，视金钱如粪土，讲的是一个‘缘’字。他若是不愿，千金难请。不过嘛，您与他有缘，我这个做中间人的，也好开口。”

　　他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两？”年轻公子试探着问。

　　唐不二摇了摇头，故作高深：“非也。我们读书人的事，怎能用银子来衡量？这叫‘束修’，是求道问学的诚意金。”他加重了语气，“一天，二十两。只讲一个时辰，过时不候。而且，讲什么，由张先生自己定，旁人不得干涉。”

　　“二十两……一个时辰？”旁边的阿七倒吸一口冷气。这比抢钱还快！他辛辛苦苦陪着去乱葬岗吹了一天冷风，最后到手才三十文！

　　张子墨也惊呆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没想过，自己动动嘴皮子，就能值这个价。他看着唐不二，又看了看年轻公子，一时间竟忘了反对。

　　“可以。”

　　年轻公子又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柜台上。那是一张五十两的票子。

　　“这是两天的，剩下的十两，权当给掌柜的茶水钱。”

　　唐不二的眼睛都直了。他闪电般出手，将那张银票抄在手里，对着光反复照了照，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整个过程，快得像变戏法。

　　“贵客爽快！”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张先生！还愣着干嘛？快！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准备开讲！”

　　张子墨还处在巨大的冲击中，被唐不二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唐不二那副财迷心窍的嘴脸，又看了看桌上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心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读书人的清高与风骨，一边是三十两的巨额债务和二十两一天的天价“束修”。

　　最终，现实压倒了理想。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无奈，有屈辱，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动摇。他默默地对着唐不二，弯下了他那读书人高傲的腰。

　　“……全凭掌柜的安排。”

　　事情就这么定了。唐不二喜滋滋地回柜台后继续欣赏他的银票，年轻公子则回房等待。整个大堂，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张子墨，和一旁幸灾乐祸又带着点同情的阿七。

　　阿七凑过去，拍了拍张子墨的肩膀，学着唐不二的语气：“张先生，别灰心。你想想，这也是一种修行嘛，叫‘入世渡人，普度众生’。二十两一天呢，比我去乱葬岗敲锣强多了。”

　　张子墨闻言，悲从中来，他看着阿七，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阿七耸了耸肩：“掌柜的说，‘子曰’不能当饭吃，银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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