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商道风云家国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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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指向旁边一坛酒,泥封刚被撬开,清冽的酒香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空气中漫开:“这‘醉流霞’是咱们埋在桃树下的陈酿,足足窖了十八年。您瞧这酒色,像不像天边的晚霞?”她提起酒壶往玉杯里斟,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的泡沫,映着窗外的天光,竟真如落霞般泛着粉紫的晕,“去年致悦帝国的使者来,喝了这酒,当场就拍板要订三百坛,说回去给他们国王做寿礼呢。”江鹤正用银签挑着碟中的水晶虾饺,闻言笑了笑,虾饺的薄皮在他指尖颤巍巍的,透出里面粉嫩的虾肉:“说起致悦帝国,咱们江湖酒楼跟他们的文鹤酒楼可算老相识了。去年在寻州开的那几家分号,光是楼里的雕梁画栋,就请了二十个苏杭来的工匠,足足雕了半年。”他咬了口虾饺,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忙用帕子擦了擦,“不过要说他们最上心的,还得是跟蛮荒王庭的马匹生意。”
窗外的日头渐渐斜了,透过雕花木窗,正好能看见楼下拴着的几匹骏马,毛色油亮得像缎子。江鹤望着那些马,眼神亮了亮:“您是没见,每年开春,致悦帝国的商队就跟赶趟似的往蛮荒去。他们专挑那种四蹄踏雪的良驹,马鬃得有三尺长,跑起来能听见风哨子响。一车车的茶叶、丝绸往蛮荒运,换回来的马,在他们那儿能卖出十倍的价。”他放下银签,屈指敲了敲桌面,“听说他们国王的御马监里,一半的马都是从蛮荒换来的,马鞍上镶的宝石,能买下咱们这半座酒楼。”
唐会长端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可不是嘛,前阵子我去寻州,见着致悦帝国的商队头领,那腰间的钱袋鼓得像个小西瓜,笑着说‘蛮荒的马比金子还值钱’。”她抿了口酒,舌尖漫开绵长的甜,“不过他们也精明,每次交易都带着咱们酒楼的厨子,说是要用‘龙凤呈祥’的方子,换蛮荒王庭的驯马秘术呢。”
雅间外传来跑堂的吆喝声:“二楼雅间,‘玉露琼浆’一壶——”廊下的风铃声又响起来,混着楼里的说笑声,像一首热闹的曲子,在王都的暮色里越荡越远。
几百年前的风,似乎还卷着商队的驼铃声,在望海国的沙丘上打着旋儿。那时的辛庄,还只是个背着粗布行囊的年轻商人,布鞋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在滚烫的沙砾上留下浅痕。他跟着迁徙的牧民穿过望海国的盐碱地,看见过夕阳把湖面染成熔化的金子,也在风之国的暴雨里蜷缩在破庙角落,听着屋顶的茅草被狂风撕扯得呜呜作响。当他终于踩着秋双国边境的青石板路停下时,靴底的泥垢里还裹着三国的尘土——望海国的细沙、风之国的红泥,还有秋双国刚下过雨的湿土。
那座靠近蛮荒的城,城墙砖缝里长满了骆驼刺,城门校尉的刀鞘上总挂着风干的兽骨。辛庄就在城根租了间土坯房,门框上还留着上一任主人刻的歪歪扭扭的“吉”字。他第一次和蛮荒的部落交易时,手里攥着三匹蜀锦,手心的汗把锦缎浸出深色的印子。部落首领是个络腮胡大汉,接过锦缎时,粗糙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缠枝莲纹,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转身从帐篷里牵出一匹黑马——马鬃像瀑布般垂到膝盖,四蹄踏在地上,竟能听见沉闷的回声。
这条商道,就像辛庄亲手栽下的老槐树,几百年间盘根错节地长了起来。土坯房变成了带天井的大院,门框上的“吉”字被重新刻成鎏金的,来往的商队从一峰骆驼变成了十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能惊动半条街的狗。账房先生的账本摞起来比人高,最上面那本记着上月的进项:从蛮荒换来的三十匹战马,毛色纯黑的占了大半,马蹄上的铁掌还带着蛮荒的冻土气息,就被寻州来的官差用朱红印泥盖了戳,连夜赶进了军营。
“那些马,脊梁骨比城墙砖还硬。”寻州来的飞鸽信上,墨迹洇了个小圈,“官府的人说,上个月和北境的仗,全靠这批马冲散了对方的阵脚。”信纸边缘还沾着点马粪的干痕,像是送信的人急着绑信,没顾上擦手。江鹤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蹭过那个洇开的墨圈——他知道,寻州的军营里,这样的马匹正一匹匹摞成山,甲胄的寒光从辕门一直铺到天边,而城墙下的护城河,水色一年比一年深,像是浸过太多铁锈。
寻州的风总带着沙砾,吹在脸上像小刀子。那里的城郭比中州矮了三尺,墙角堆着修补缺口的碎砖,砖缝里长着营养不良的野草。几个帝国的旗帜在城头轮流升起,今天是绣着黑鹰的玄色旗,明天就换成了缀着银星的朱红旗,旗角被风撕出的破洞,像一张张咧开的嘴。江湖更是乱成了一锅滚粥,茶馆里说书人的惊堂木刚落下,隔壁酒桌就拔出了刀,血溅在腌黄瓜上,绿莹莹的,看着格外瘆人。有回江鹤去寻州采买,亲眼见个穿官服的把玉佩塞给武林盟主的小妾,那玉佩上的龙纹歪歪扭扭,却换来了三张通关文牒,足够让一车违禁的铁器混过三道关卡。
“还是中州的月光软和。”江鹤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袋,指尖触到袋里妻子绣的荷包,针脚细密得像春日的雨丝。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瓣落在石桌上,沾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他想起去年中秋,朋友们挤在他家的小院里,妻子端出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老李的酒葫芦倒了,洒在青石板上的酒渍,都带着甜香。“在这里,不用闻着血腥味吃饭,也不用猜谁的笑里藏着刀子。”他望着院门口跑过的孩童,他们手里的风筝线在蓝天上拉出细细的白痕,“你看,连风都是暖的。”
云逸眼里的光亮了亮,身子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那寻州的国家,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江鹤喉结滚了滚,拿起茶盏抿了口,茶沫沾在唇角也没察觉。“不瞒你说,我真没细究过。”他放下杯子时,指节泛着用力的白,“咱们做买卖的,在那些地方就像墙角的青苔,达官贵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们捧着的是出口能吟诗作赋的文人,倚重的是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有坐拥千亩良田的地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底下的农民更不必说,租着地主的地,一年忙到头,收的粮食大半要缴租,剩下的够不够过冬都难说。就像被缰绳勒紧的牛,犁完了田还要被抽鞭子,连抬蹄子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这层层叠叠的规矩,就像座金字塔,最底下的人被压得直不起腰。”
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咱们这儿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有些商人运气好,攀附上了权贵,铺子能开得大些。可那又怎样?产业像是系在风筝线上,线攥在人家手里,哪天不高兴了,轻轻一扯,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不对。”风尚武的眉头拧成个结,手掌在案几上轻轻一拍,茶盏都震得跳了跳。他抬眼时,眼底的光像淬了火:“风之国从来不是这样。我们把公田租给百姓,收的租子只够官府开销,余下的全归他们自己。就像给赶路的人递上伞,不是为了困住谁,是让他们能站直了,把日子过出滋味来——你看村口老王家,去年租了三亩地,秋收时囤的粮够吃到明年,儿子还进了学堂,这可不是什么金字塔,是实打实的日子啊。”
暮色漫进窗棂时,江鹤正用炭笔在宣纸上勾勒着一幅地图,笔尖划过之处,留下深深的黑痕。他闻言抬起头,炭笔悬在半空,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
“你见过饕餮吗?”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沙哑的沉郁,“去年在南边的黑市,我见过一张剥下来的熊皮,足有门板那么大,毛根上还沾着血。那猎户说,熊是被铁夹子困住的,活活饿了三天,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最后还是被乱棍打死的。”
他放下炭笔,指腹摩挲着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那些地主手里的地契,就像夹熊的铁夹子。你以为夹的是土地?不,是把百姓的骨头都夹在里面。我外祖父就是这样,租了地主三亩薄田,那年秋天涝了,收的粮食还不够缴租。地主带着家丁来拆房时,我娘才七岁,抱着门框哭,被他们一脚踹倒在泥里。”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把地租给百姓,不是发慈悲。”风尚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就像修堤坝,不是为了困住水,是为了让水顺着道儿流。去年北边闹蝗灾,颗粒无收,咱们从南边调了三万石粮食过去,那些粮,就是南边风调雨顺时多缴的赋税。你去问问那边的老百姓,捧着糙米煮粥时,会不会念着国家的好?”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江鹤续了杯茶,水汽氤氲中,他的眼神格外清亮:“我在灾区见过最惨的景象。一家五口挤在破庙里,男人出去挖野菜,回来时腿被毒蛇咬了,肿得像水桶。女人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把最后一把米煮了粥,自己一口没吃,就那么看着孩子喝。你说,要是那地是他们自己的,能连这点抗灾的底子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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