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妻子的产检单

　　让我们来聊聊，张总渠道那30%的转化率，到底是怎么来的。陈默把泛黄的纸质台账往会议桌上一推，纸张边缘卷起的毛边扫过林薇那支断了的口红，在报表上留下道浅红的划痕。

　　“这是张总渠道过去三年的真实数据。”陈默的指尖点在2023年Q4那栏，钢笔写的“8.7%”被雨水泡得发皱，却比林薇报表上的“35%”更有分量，“每个月的波动从来没超过5%，上个月甚至跌到了7.9%。”

　　林薇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咖啡冷却后的苦涩：“陈默，你拿些废纸来糊弄谁？现在是数字化时代，谁还看纸质报表？”她抓起平板点开后台，“系统显示的数据就是35%，有服务器日志背书。”

　　“什么样的日志？”王鹏突然插话，墨渍在报表上晕开个小圆点，“是凌晨两点十七分被删除的那三个小时吗？”

　　会议室的空调发出“咔哒”声，冷风卷着林薇的香水味扑向门口。张总突然站起来，公文包的锁扣撞在桌腿上：“我还有个会，先走了。”他的皮鞋踩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张总留步。”陈默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照片，是小张用手机拍的收货地址截图，“您渠道的订单，怎么全寄到林副总住的‘丽景湾’小区了？”他放大图片，“尤其是凌晨两点下单的那23笔，收件人电话都一模一样。”

　　张总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指着林薇的手都在发抖：“是她让我……”

　　“你胡说！”林薇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砸过去，褐色的茶水溅在张总的衬衫上，“是你自己想骗返点，伪造数据！”

　　“够了。”陈默突然提高音量，指着墙上的时钟，“四点十五分，离下班还有四十五分钟。”他看向在场的其他同事，“谁还有兴趣知道真相？”

　　没人说话，但没人动。连一直低着头的实习生都抬起了头，眼里闪着光。

　　“那我继续说。”陈默调出小张做的用户画像，“张总渠道的客户，60%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他们凌晨两点网购的概率只有1.7%。”他顿了顿，“但丽景湾小区的平均年龄是32岁，正好是林副总那个小区的人口结构。”

　　林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平板上，解锁了屏保——那是张她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是家高档餐厅。

　　“你跟踪我？”林薇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们只跟踪数据。”陈默的目光落在她的平板上，“那位是‘惠民电器’的副总吧？上周三你们在‘云端餐厅’见面，他的助理说‘合作很愉快’。”

　　门突然被推开，HR总监赵强站在门口，领带歪得像条晒干的蛇：“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张总，林副总，CEO找你们。”他的目光在陈默手里的报表上扫过，突然笑了，“哟，还在用纸质的？够复古的。”

　　陈默把报表塞进文件夹时，注意到赵强的袖口沾着和林薇同款的香水味。他突然想起李姐说的“赵总监最近总往林副总办公室跑”，指尖在文件夹上敲出轻响。

　　“正好，”陈默站起来，“我也有事找张总。”他和王鹏交换了个眼神，老员工立刻会意，抓起桌上的纸质台账跟在后面。

　　走廊里，赵强故意放慢脚步，和林薇并肩走在前面。陈默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别慌，我已经让技术部把日志删干净了。”

　　“但他有纸质报表。”林薇的声音发颤。

　　“废纸而已。”赵强轻笑一声，“董事会只看系统数据。”

　　陈默掏出手机调成录音模式，快走两步跟上：“赵总监，正好问问您，为什么近三个月离职的老员工，考勤记录全被标成‘不合格’？”

　　赵强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系统自动生成的，可能有误。”

　　“什么样的误？”王鹏追问，“能把全勤的人标成迟到17次？”

　　CEO办公室的门开了，张启明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份文件。看到陈默手里的文件夹，他突然叹了口气：“都进来吧。”

　　陈默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图片是张B超单，小小的孕囊像颗饱满的米粒，旁边用红笔写着“12周 1天”。那句话是：“医生说要多休息。”

　　陈默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两下，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妻子扶着腰说“这胎反应比怀女儿时大”。他当时正赶着去公司，只匆匆说了句“晚上聊”。

　　“陈默，你看这个。”张启明把文件推过来，是林薇提交的“人员优化方案”，“上面说你带领的团队‘效率低下’，建议‘优化’三名老员工。”

　　陈默还没说话，林薇突然开口：“张总，这是陈默的报复！他因为晋升被暂缓，就伪造数据污蔑我！”她指着陈默的手机，“他刚才还在偷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机上。陈默下意识地按灭屏幕，却不小心点开了妻子的消息，B超单的图片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这是什么？”张启明突然问，眼神柔和了些。

　　“我妻子的产检单。”陈默的声音有些发紧，“二胎，刚满三个月。”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连空调的声音都变得清晰。林薇的表情有些复杂，赵强则在偷偷给张总使眼色。

　　“恭喜啊。”张启明笑了笑，“我记得你女儿都五岁了吧？”

　　“下个月满六岁。”陈默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想回复妻子的消息，指尖却在“升职”两个字上停住了。他原本想告诉她，庆功宴上CEO的承诺，哪怕被林薇搅黄了，也还有希望。

　　“说正事吧。”林薇打破沉默，酒红色的指甲在方案上敲出轻响，“东区的数据是真实的，陈默的团队确实效率低下，需要优化。”

　　陈默把手机塞回口袋，掏出张总渠道的纸质台账：“张总，您自己说，这些数据是真的吗？”

　　张总看看林薇，又看看赵强，最终低下头：“是……是真的。”

　　“那35%是怎么来的？”王鹏追问。

　　“是我……是我想多拿点返点，伪造的。”张总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陈默的目光扫过林薇和赵强，两人明显松了口气。他突然笑了：“既然是张总的问题，那这事就简单了。”他转向张启明，“我们团队会重新核算数据，保证惠民电器的项目不受影响。”

　　林薇愣住了，显然没料到陈默会就此打住。

　　“就这么办。”张启明合上文件夹，“林薇，你监督张总整改；陈默，你盯紧惠民电器的项目，别出岔子。”他看了眼表，“散会。”

　　走出CEO办公室时，陈默听见林薇对赵强说：“算他识相。”

　　王鹏碰了碰他的胳膊：“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好戏在后头。”陈默的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林薇发来的消息：“明早九点带方案来会议室，客户要听汇报。”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妻子那句“医生说要多休息”。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默立刻给妻子回消息。他先打了“升职的事可能要缓一缓”，想了想又删掉，改成“今天有点事，晚点回家”。输入框里还躺着“其实庆功宴上CEO承诺了晋升”，最终还是一个个删掉。

　　“哥，IT主管说数据恢复好了。”小张抱着笔记本跑进来，屏幕上是凌晨两点十七分的操作记录，“确实是林薇的管理员账号删的日志！”

　　陈默接过电脑，目光却落在手机上。妻子回复了个“好”，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像女儿画的太阳。

　　“先存起来。”陈默把数据拷贝到U盘，锁进保险柜，“明天客户的方案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但林薇那边……”

　　“按我们的思路来。”陈默打断她，“惠民电器需要的是老客户召回，不是虚假流量。”他看了眼时间，“五点半了，你先下班吧。”

　　小张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陈默修改方案时，手机又亮了，是女儿发来的视频。小家伙举着张画，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这是给弟弟画的小火车。”

　　画纸上的火车歪歪扭扭，车轮是用圆圈代替的，但烟囱里冒出的烟却画得很认真，像串糖葫芦。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突然想起答应带她去游乐园的事，已经拖了一个月。

　　“爸爸明天忙完就陪你玩。”他对着屏幕说，声音有些发哑。

　　“真的吗？”女儿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妈妈说你总是骗人。”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刚想解释，妻子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别听她胡说，爸爸在忙工作。”她的眼圈有点红，“对了，医生说下次产检要你陪我去，下周三上午。”

　　“好。”陈默立刻答应，“我一定去。”

　　挂了视频，陈默发现林薇又发来消息：“明早的方案重点突出流量转化，客户喜欢看这个。”后面还附了个“微笑”的表情，像淬了毒的糖。

　　他盯着“流量转化”四个字，突然想起张总渠道那30%的虚假数据。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老客户召回方案”，把林薇要求的“KOL投放计划”删得只剩个标题。

　　六点十五分，办公室的灯陆续熄灭。陈默锁门时，看到王鹏还在打印室，老员工正把那些泛黄的纸质报表装订成册，每页都盖着红色的“原件”章。

　　“哥，这是备份。”王鹏递过来一本，“以防万一。”

　　陈默接过报表时，手机响了，是妻子。“你还在公司吗？”她的声音带着疲惫，“我刚才有点头晕，妈说让你早点回来。”

　　“马上就回。”陈默加快脚步，“给你带了楼下那家的红糖姜茶。”

　　“不用了，”妻子轻笑一声，“我已经让妈煮了。对了，你的晋升……”

　　陈默的脚步顿在电梯口，玻璃倒影里，他的鬓角那根白发格外刺眼。“还在走流程，”他撒谎道，“公司最近事多。”

　　“哦。”妻子的声音低了些，“那你别太累，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电梯正好到。陈默看着数字从12往下跳，突然掏出手机给妻子发消息。他先打了“其实我可能升不了职了”，想了想又删掉，改成“忙完这阵陪你产检”。发送前犹豫了下，还是把输入框里的“升职”二字删得干干净净。

　　电梯门打开时，他看到林薇的车还停在楼下，赵强正从副驾驶下来，手里提着个黑色的塑料袋，沉甸甸的。两人在车边说了几句，赵强拍了拍林薇的肩膀，像在安慰。

　　陈默突然想起张总说的“金镯子”，还有李姐女儿的医药费。他掏出手机调成录音模式，悄悄跟了上去。

　　“……董事会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赵强的声音压得很低，“下周就宣布优化名单，陈默肯定在里面。”

　　“他手里的客户怎么办？”林薇的声音带着担忧。

　　“我已经让张总去接触了。”赵强轻笑一声，“等陈默一走，那些客户自然是你的。”

　　陈默的手指在手机上用力按了下，录音键变成红色。他转身往地铁站走，晚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像妻子没说出口的叹息。

　　路过那家红糖姜茶店时，陈默进去买了杯热的。老板娘笑着说：“又给怀孕的老婆买啊？你可真体贴。”

　　陈默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妻子怀孕时孕吐严重，只能喝这家的姜茶缓解。那时候他还在做专员，每天准时下班陪她散步，从来没说过“忙”。

　　地铁上，陈默打开手机，看着妻子发来的B超单。小小的孕囊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像个等待破壳的希望。他突然给王鹏发消息：“明天的方案，加个‘孕妇关怀’模块，惠民电器不是有母婴产品吗？”

　　王鹏秒回：“明白，哥。”后面还加了个“拳头”的表情。

　　陈默把手机揣回兜里，握着那杯红糖姜茶，掌心的温度透过纸杯传过来，暖得像妻子的手。他知道明天又是硬仗，但这次，他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团队，更为了屏幕里那个小小的孕囊，和家里那个等他回家的人。

　　出地铁口时，陈默给妻子发了条消息：“快到了，姜茶还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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