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星星的和弦1

　　温言蜷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初冬的风像细小的针，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裳。

　　他紧攥着胸口的纸条，那是父亲在他被推出车门时，手忙脚乱别上去的，粗糙的纸张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细嫩的指腹。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他的名字和出生日期，这是他与世界唯一明确的联系点，也是他被彻底剥离的证据。

　　周围的嘈杂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地响着，车流声、行人交谈声、远处商场的音乐声，都融化成一片无序的背景噪音。

　　他幼小的心灵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被剥离的不是环境，而是他自己的一部分，空荡荡的，没有悲伤，也没有期待。

　　就在这时，一点柔和的暖意，带着细微的刺痒感，轻轻扫过他的手腕。

　　温言下意识地低头，他看到一个黑白相间的影子，圆乎乎的脑袋好奇地歪着，一双碧绿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

　　扫过他手腕的是一条毛茸茸的、黑白分明的尾巴，暖意正是它带来的。

　　他顺着尾巴看去，一只奶牛猫安静地蹲在他脚边，像一个突兀闯入他空白世界的鲜活生灵。

　　这只皮毛像被打翻的墨水和牛奶浸染过的猫，有着优雅的坐姿，眼神却带着他尚不理解的意味。

　　琉璃的目光落在那双抬起的眼睛上。一瞬间，琉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那是什么眼睛啊？

　　初冬的阳光落在里面，折射出的不是孩童应有的天真活泼，而是一片凝固的、遥远的星海。

　　清亮的眸子深处，像是冻住的星河，有细碎的光点，却冰冷、沉寂，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寒霜，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

　　一种巨大的、孤绝的茫然冻结在其中，远比这凛冽的空气更让人感到寒冷。

　　如果没有经历上一个小世界，真正以人类的视角度过一生，琉璃也许能够站在局外人的视角理解一个穷苦家庭负担不起养育一个特殊的孩子做出的决定，只是不认同他们处理的方式。

　　但此刻，尤其这个被遗弃的孩子就是监兵的转生体，她便越发的心疼，即便是在战乱的年代，她也从未在一个孩童眼中见过这样纯粹的、冰封般的“空”。那不是懵懂，是一种自我保护般的隔绝。

　　她知道这是自闭症造就的，相比起来战乱之下艰难求生的孩子自是更让人怜悯，但这毕竟是和平年代啊……

　　琉璃的心念无声翻涌，她想要守护住这双冻住星河般的眼睛。

　　几乎是未经思考，她就凑得更近了些，用身体轻轻蹭了蹭温言的膝盖，希望能传递一丝暖意。

　　那细微的触碰，对于深陷自己世界的温言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

　　整个嘈杂世界的背景音仿佛被一瞬间抽走，又或者是他那隔绝外界的厚厚玻璃罩，被这只突然出现的黑白生物精准地敲开了一道缝隙。

　　他茫然空洞的视线，第一次清晰地聚焦了，所有被剥离的感觉，所有悬浮的“平静”，都在这一刻猛地坍塌、汇聚，最终牢牢地钉在了眼前这个小小的、温暖的、黑白分明的毛球身上。

　　这是……什么？

　　一种极为陌生又极其强烈的情绪，极其罕见地撬开了他冰封的心扉。是好奇？是渴望？还是对那意外温暖的一种本能的追寻？他自己也无法分辨。

　　这生物的色彩如此突兀纯粹，动作如此温柔真切，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他空转许久的知觉之锁。

　　温言屏住了呼吸，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了那只没有被纸条占用的、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靠近琉璃毛茸茸的脑袋。

　　琉璃的心瞬间软化成一汪春水，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冻住的星河中，第一次倒映出她黑白的身影。

　　没有排斥，没有惊惧，只有一种笨拙的、纯净的探索，她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将自己温热的额头主动迎向那微凉的小手，柔软的脸颊摩擦着温言的掌心，喉咙里挤出满足的咕噜声。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表达的誓言：别怕，我在。

　　“呜……”一声极其轻微的、甚至算不上音节的气音，罕见地从温言紧闭的唇缝中溢出。

　　然而，琉璃竖起的耳朵捕捉到了另一组更沉重的脚步声——属于成年人类，正从特殊学校门口的值班室方向靠近。

　　通过团子的神识共享视角，她看到了，是保安大爷！

　　琉璃亲近的动作一顿，她很清楚这样的学校的规矩：只收人类幼崽，尤其是像温言这样需要特殊帮助的，绝不可能允许一只流浪猫跟随。

　　自己如果粘着温言被保安看见，不仅自己会被立刻驱赶，连带着温言，说不定也会因为“惹来野猫”、“不干净”而被嫌弃。

　　她不能让她的星河刚刚燃起一点微光就被泼上冷水。

　　琉璃用脑袋再次极快地顶了一下温言的手心，眼神里传递出安抚和急迫，然后在温言那骤然黯淡下去、再次浮现茫然的视线中，毫不犹豫地转身，如一道敏捷的黑白闪电，“嗖”地窜回了她刚刚出现的那条狭窄昏暗的小巷，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点微尘。

　　她没有离开，就在巷口几块废弃的砖头后面，琉璃谨慎地隐藏好自己娇小的身体，只探出半颗脑袋和那双在阴影里依旧明亮的眼睛，如同最忠实的守望者，牢牢锁定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必须亲眼确定他的安全。

　　“唉？谁家孩子放这儿的？”一个穿着保安制服、面容敦厚的老大爷皱着眉，拿着保温杯踱步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上孤零零的温言。

　　大爷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大人跟随的迹象，他蹲下身，尽量放轻了略显粗粝的嗓音：“小朋友？你家人呢？”

　　温言毫无反应，刚才那短暂聚焦的光彩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又回到了那个隔着一层厚玻璃的状态。只是那只刚刚被琉璃蹭过的小手，却下意识地收拢，攥紧了空气，仿佛要留住那已经消散的温暖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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