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山神代言

　　新的世界。

　　意识像是被强行从一团混沌里拽出来，塞进了一个四处漏风的容器。林乔猛地睁开眼，率先感受到的不是身体的存在，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虚弱”。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抽干了水分，龟裂着，发出无声的呻吟。

　　视线所及，是一座……勉强能称之为殿堂的空间。

　　蛛网在朽坏的梁柱间结了又破，破了又结，叠成灰蒙蒙的纱。屋顶破了几个大洞，惨淡的天光混着尘埃斜斜落下，照亮了地面上厚厚的积灰和不知名的污渍。正前方，一尊泥塑的神像歪斜着，色彩剥落殆尽，连五官都模糊了，只能勉强看出一个跌坐的人形。神像的胳膊断了一只，无声地躺在供桌下，和几团干硬的、疑似动物粪便的东西作伴。

　　供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层油腻的尘土。

　　寒风从墙壁的裂缝、门板的空隙里灌进来，打着旋，吹动她身上那件同样破旧不堪、勉强蔽体的布裙。

　　这就是云落山山神庙。

　　“宿主林乔，身份确认。本世界坐标：梁朝（未载于主世界史册）。当前地点：云落山山神庙。任务目标：获取信仰，阻止本土神只‘云落山山神’陨落。任务时限：三个月。” 一个情绪起伏的电子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她的系统007，“警告：检测到山神神格极度不稳定，信仰之力近乎枯竭。若三个月内无法获取最低限度信仰维系其存在，山神陨落，世界线将产生不可逆恶化.”

　　林乔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这具新身体的眼睛、耳朵、皮肤，去感受这个世界。

　　虚弱感不仅仅来自这破庙，更来自脚下这片山，头顶这片天。一种沉沉的、行将就木的死气，缠绕着每一寸土地。这就是神只濒死的状态吗？连带着祂所庇护的山川，一同走向衰亡。

　　她抬步，脚下碎瓦砾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这死寂的庙宇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走到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的木门。

　　视野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沉重的景象攫住。

　　山下的平原，本该是富庶的田野，此刻却大片大片地荒芜，杂草丛生，间或能看到焦黑的痕迹。稀稀拉拉的田地里，庄稼蔫黄矮小，像是被抽走了魂。更远处，隐约可见几个村落，房屋低矮破败，几乎看不到炊烟。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气息，混杂着草木腐烂和某种……更深沉污秽的味道，顺着风隐隐约约飘上来。

　　这就是梁朝。妖魔横行，民生凋敝。而云落山，这座本该庇佑一方的神山，连同它的山神，已经被人遗忘得太久，久到了快要彻底消失的地步。

　　“宿主，初步扫描完成。云落山周边五十里内，人类村落共计七个，人口预估不足两千。生存状态：极度贫困，长期处于妖魔威胁下，对本土神只信仰度低于千分之一。获取香火难度评估：极高。” 007的声音再次响起，陈述着冰冷的数据。

　　林乔的目光从远处荒芜的田地上收回，落在那尊歪斜破败的神像上。

　　“山神，”她开口，声音在这空寂的庙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平静，“做个交易如何？”

　　没有回应。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像是神只无声的叹息。

　　她继续说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笃定对方能听见：“我，林乔，助你重聚信仰，恢复神格，让你能继续庇佑这云落山，庇佑这山下你曾守护、如今却无力再看顾的生灵。作为交换，在我停留此界期间，你需回应信徒的祈求，展现你的庇护。”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真正的，足以让凡人在这妖魔乱世中活下去的庇护。”

　　风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片刻，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如同游丝般拂过林乔的感知。那意念里充满了疲惫、衰弱，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悯。没有具体的语言，只有一个模糊的应允。

　　交易，达成了。

　　林乔转过身，不再看那神像，也不再看山下那片令人窒息的景象。她的目光扫过庙宇角落，那里堆着一些乞丐都不愿要的破烂——半口裂了缝的瓦缸，几块散乱的石头，一些潮湿腐烂的木头。

　　“007，”她心里默念，“调出这个世界已确认可食用、且云落山周边易于获取的植物、矿物清单。优先筛选能够快速补充体力、易于加工储存的种类。”

　　“清单已调取。筛选完成。符合条件目标共十七项，包括：苦麻根、灰藜草、碱土……”

　　“扫描庙宇周边百米范围内，上述目标分布情况。”

　　“扫描中……发现苦麻根集群，位于庙后西侧三十米斜坡。发现可用碱土，位于东侧断崖下……”

　　林乔挽起那破旧布裙的袖子，露出底下这具身体也算不上强壮的手臂。她走到那堆破烂前，弯腰，费力地搬起那半口破瓦缸，又捡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

　　她开始在庙门外，那片还算平整的泥地上，用石头垒砌一个简易的灶台。动作生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宿主，根据行为模式分析，您正在搭建一个简易烹饪设施。但系统提示，当前最优任务路径应为：修复山神庙宇，制造显圣迹象，吸引潜在信徒前来祭拜。您当前的行为与核心任务关联度低于百分之十。” 007提出质疑。

　　林乔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最后一块石头垒好，试了试那破瓦缸放上去还算稳当。

　　“显圣？祭拜？”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007，你看看下面。那些人，连自己都快要喂不活了，拿什么来祭拜一个他们早已不信、也看不出任何用处的泥塑雕像？”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泥，望向山下那片在暮色中更显凄惶的土地。

　　“信仰，不能凭空产生。尤其是在绝望里。”

　　“你得先让他们看到，‘信’，能换来活下去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口吃的。”

　　她不再解释，转身走向庙后，按照系统扫描的指引，去挖掘那些苦涩但能果腹的苦麻根，去采集那些含着微量矿物质的碱土。

　　当暮色渐浓，妖魔的嘶吼声开始在山野间此起彼伏地回荡时，云落山破败的山神庙前，升起了一缕细微的、几乎要被夜色吞没的青烟。

　　破瓦缸架在简陋的石灶上，底下枯枝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缸里，浑浊的水翻滚着，苦麻根被剁碎投了进去，混合着捣碎的灰藜草和一点点提味的碱土。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土腥和植物清苦气，却又隐隐透着一种食物暖香的味道，开始随着烟气，缓慢而执拗地弥散开来。

　　这味道，与这片土地上弥漫的绝望和腥臭，格格不入。

　　林乔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缸里翻滚的糊状物，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偶尔搅拌一下。

　　夜色如墨，浸染天地。山下，某个靠近山脚的破落村庄里，一个面黄肌瘦、蜷缩在漏风茅草屋角落的孩童，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他好像……闻到了一种味道。

　　不是腐烂，不是血腥，也不是平日里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饥饿感带来的虚空。

　　是一种……热乎乎的，好像能吃的东西的味道。

　　味道很淡，却像一根细细的针，刺破了他沉沉的、被恐惧和饥饿填满的梦境。

　　他咂了咂嘴，往冰冷的墙角缩了缩，眉头微微舒展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山神庙前，林乔拨弄了一下灶里的柴火，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和眼前那缸翻滚的、谈不上任何美味、却在此刻此地显得无比诡异的……猪食。

　　不，或许，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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